;昨日傍晚他下了兵书,坐在空空的兵部令堂中许久,差人请来了穆晋珩。
连着筹谋两昼夜,他已是十分疲惫,说话声音也有些哑了,可是一字一句,重重烙印在穆晋珩心上:“此次出征,虽说南绍已是强弩之末,我裴家军也尚未休整完全,杀敌一千,必自损八百。”
“我生还之数,本已渺茫;更兼长安风雨飘零,敌我态势,本就尖锐。无论京内京外,若有万一,阿芙母子在长安的日子都是难捱。”
烛光点点,映着叔裕平静的面庞。
“我想请你把她们秘密带去渔阳,不要让任何人知晓。若是我在南绍身死,亦或者在朝堂声名俱灭,就麻烦你护她们母子周全;若我凯旋,”他轻轻笑了笑,“到时再说吧。”
晋珩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点点头:“放心吧。我活一日,她们母子便不会有事。京中之事,昨日凝之大人已与我通气,我户部自然会全力支持。”
叔裕从桌下取出一封信,在指尖旋了两旋,递给晋珩:“我心粗,人也粗,到底跟阿芙是两类人。现在想想,她如果当初嫁给你就好了。”
晋珩有些尴尬,想说什么,被裴叔裕止住:“我若身死,你便看她反应。她若是并不难过,你便把这封信烧了,只当我没写过,然后帮她再嫁——她一个女人,自个儿孤身总不是道理。当然,你若愿意娶她是最好了——澄远,你一定要待澄远好,随你姓穆也行。”
晋珩更尴尬了,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
“她若是,”叔裕梗了一下,“她若是为我难过,若是想我,你就把这封信给她。里头...也没什么,我是个不会说话的人。”
晋珩轻轻捏着信封,心中悲壮。
他知道南绍是一个多么坚韧的敌人,见过裴季珩力战之后全身数十处伤口脱力昏厥的样子,他知道叔裕即将踏上的是一场怎样的征程......
“裴尚书,不若先全力安内,攘外自有机会。”
裴叔裕摇摇头,看向屋外的一地星光:“若放过这个机会,待到下一次朝廷支持、南绍疲弱,粮草充足的机会,只怕我裴叔裕已垂垂老矣了。”
晋珩点点头。半晌道:“芙妹,我是说裴夫人,可知道尚书的打算?她定然会担心的。”
叔裕才想起来晋珩并不知道他们夫妻冷战已久,但也实在是累了,无力多说,简单道:“你别跟她提是我安排的,你只当你想带她回去看看你娘。这半个多月,她受了惊吓,又小产,兼想起了我从前的混蛋事,我许久无颜见她了。”
晋珩其实也猜到少许,但到底是局外人,不知道轻重。
他看着叔裕有些颓唐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若是跟她说了你马上去打仗,她哪里还会把这些鸡毛蒜皮放在心上。你若是不跟她说,若是有什么.....她岂不是终生自责。”
叔裕惨笑:“老兄啊,你真是高估了你妹妹对我的情意了。”他拍拍晋珩的肩膀:“没事,如今看来,这段时间我们冷战也是好事。这样,她便更容易忘了我吧。我如今只盼着她一辈子顺遂安宁,至于她的生活里有没有我,便随她吧。”
他指指信:“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她难过你才把信给她,不难过你便当没有这封信。”
晋珩打心里不认同,但也不好插手人家夫妻的事情,便缄口不语。
临了,裴叔裕送晋珩出门:“对了,阿芙前几日说想见见白雅岚,前任工部尚书的夫人,我早就安排好了,最近一直忙,也没时间陪她去。你送她去渔阳前,去看看吧,免得她惦记着。”
晋珩点点头:“放心。”
“千万别叫她知道是我的主意。从现在起就不要再提起我,将来她才好过。”叔裕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初雪,但是下的还挺大。几片雪花落到门口的灯笼上,很快就化了。
晋珩看着叔裕的眼睛,笑道:“裴大人,我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喝你的凯旋酒。”
叔裕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一定一定,还没跟你比过酒量呢。我把铭晏也带回来,你,他,我和季珩,咱们四个人喝个痛快。”
晋珩走出很远,回过头,看到叔裕还站在兵部门口,仰头看着天上飘飘洒洒的雪花,不知在想什么。
他叹口气。
已到宵禁时分,裴尚书看来是不打算回府了。
明日一早,想必他就会向太后递上兵书,更不会也没时间回府见芙妹一面了。
晋珩不觉得阿芙心里没有叔裕,他如今只盼着叔裕凯旋。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两人最后一个月竟然冷战着度过,非得是阿芙一生的伤不可。
.....
“....哥哥,哥哥!”
晋珩回过神,看见阿芙一脸关切:“晋珩哥哥,你想什么呢?”
马车摇摇晃晃,外头还有车夫的吆喝:“让开,让开!”
晋珩微微一笑:“没什么,有点困了。昨晚....有些政务要忙。”
阿芙笑道:“新官上任,户部长史是不是很累?”
晋珩笑道:“到底是个副手,也还好。先前在福安的时候,你二哥哥是个只拿方针政策的人,事无巨细,还不得你晋珩哥哥我亲自动手。”
阿芙撅撅嘴:“你啊,你就是我二哥哥的诸葛孔明,事无巨细必躬亲,吃得少做的多,不是长久之事。”
晋珩大笑:“谁说我吃得少了?再说了,你二哥哥可比刘皇叔无情多了,他高高在上的,什么时候三顾过我的茅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