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一沾枕头,他就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天光大晓,比这一月来的任何一晚都睡的踏实。
一睁眼,周和刚好端了米粥过来——这对小夫妻到底是富裕些,米缸还是半满的。
“爷,您醒啦,稍用些饭吧。”
叔裕活动活动筋骨,感觉一身轻松,满面红光。
他略略洗漱,将放凉了的白粥一口闷下,迫不及待就往外头来,站在隔壁院外往里张望。
看了半天,也不见三娘出来忙碌,他忍不住自推开了篱笆门,进了院子。
羊脂去江边挑水去了,老妇人也拄着手杖去摘艾草,一时屋中实际只有三娘一人。
叔裕将主屋逛了逛,其家徒四壁的程度令他咋舌,实在是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他又过去偏屋,这偏屋窗户很小,今日又是阴雨天,屋里几乎没什么光亮。
他看到屋角堆着稻草垫,便信步过去,谁知竟看到上头躺着一个人,反倒把他吓了个趔趄。
定睛一看,正是眉头紧簇,冷汗黏湿了额际的三娘。
她这样痛苦的神色,一下子触发了叔裕心底最害怕的噩梦。
他一时分不清这一刻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是不知为何而痛的三娘,还是坠江之后无助挣扎的阿芙。
那曾将他淹没的无奈和痛苦一瞬间再次汹涌而来,叔裕感到一阵眩晕。
他跪倒在床铺——稻草铺——之前,手探入薄被,抓住三娘紧紧攥住、冷汗淋漓的手,轻声道:“哪里痛?哪里痛?痛就抓我的手.....”
三娘昏睡中无意识地回应着他,连眼睛也没睁开:“胳膊疼....好疼啊....怎么办.....”
叔裕一个激灵,另一只手径直握住她的左大臂。
隔着她薄薄的皮肉,叔裕轻而易举就摸到一个凸起的鼓包。
他鼻子一酸。
是阿芙了。这个断臂的位置他曾经无数次亲手包扎,闭着眼也知道在哪里。
就是阿芙了。
叔裕强自忍住哭腔,淡淡道:“是这里痛吗?”
他微微一用力,三娘痛得面部都扭曲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叔裕也不是专看跌打损伤的大夫,但他觉得痛成这样,多半是又骨折了。
一般结节之处格外结实,但是左右两端就因此格外容易骨裂,想来是一个使力姿势不对,就又受伤了。
他动手撕自己的下摆。
撕了会子没撕开,干脆将三娘身上的破棉絮撕下一块——这棉絮简直是一碰就开,轻轻帮她包扎起来,并将胳膊与床铺之前的空隙垫起来。
果然,三娘的眉头松开了些。
叔裕呼了口气,重又坐下,两只手握住她的右手,捧到脸边。
他这样一动作,三娘的半条臂膀都被牵了出来。
贫寒人家哪有什@-醋溜文学最快发@么睡衣睡裤,她昨晚睡前将外衣一概脱去,只穿了贴身小衣。
手臂上没有什么遮挡,光.裸白皙的皮肤就这么暴露在叔裕眼前。
叔裕色心全无,满眼都是她手臂上的青紫和未褪的伤痕。
之前只是从她袖口一觑,叔裕从未想过,那些伤痕一直蔓延到她脖颈后侧。
不难想象,恐怕她周身都是如此。
这样重的伤,难怪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能正常说话走路,已是佛祖保佑了。
叔裕这样劝自己,可是一颗心就犹如放在滚油里煎一样。
他现在又希望这些事情阿芙什么都不要想起,不要想起那些难以想象的痛和无助。
就让她以这样无忧无虑的三娘的样子活着吧。就让阿芙活在他心里。
羊脂一进屋,就看到姐姐香肩半露,那个买玉簪的登徒子抱着姐姐的一只手,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她惊恐极了,当即就要冲出去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