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屋前绿茵庭院入口处那扇小门的关闭声,引得她抬眼向窗口望去,看见一大伙人朝房门口走来。来客中有约翰爵士、米德尔顿夫人和詹宁斯太太,此外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她从未见过,她坐在窗口附近,约翰爵士一发现她,便让别人去敲门,他却径自穿过草坪直向埃莉诺的房前走来,埃莉诺只好打开窗子同他说话。其实门口与窗口之间距离很近,站在一处说话另一处完全可以听到。
“喂,”爵士说,“我给你们带来了两位稀客。你喜欢他们吗?”
“嘘!他们会听见的。”
“听见也没关系,只是帕默夫妇。我可以告诉你,夏洛蒂指詹宁斯太太的二女儿,帕默先生的妻子。很漂亮。你从这里看去,能看见她。”
埃莉诺知道过一会儿就能看到她,便没有贸然行事,请他原谅。
“玛丽安哪儿去了?是不是见我们来了溜走啦?我看见她的钢琴还打开着。”
“可能是在散步。”
这时,詹宁斯太太凑了过来。她实在迫不及待了,等不及开门以后再叙说她的一肚子话,便走过来冲着窗口叫起来:“你好啊,亲爱的?达什伍德太太好吗?你两个妹妹去哪儿啦?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你一定喜欢有人陪你坐坐。我把我另一对女婿女儿带来看望你啦。你瞧,他们来得多突然!昨晚喝茶的时候,我觉得听见了马车的声音,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他们俩。我还以为是布兰德上校回来了。于是我对约翰爵士说:‘我肯定听见了马车的声音,也许是布兰德上校回来了——’”
听她讲到半截,埃莉诺不得不转身去欢迎其他客人。米德尔顿夫人介绍了两位稀客。这时,达什伍德太太和玛格丽特走下楼来,大家坐定,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詹宁斯太太由约翰爵士陪伴,从走廊走进客厅,一边走一边继续唠叨地讲述着她的故事。
帕默夫人比米德尔顿夫人小好几岁,各个方面都与她截然不同。她个子不高,长得胖乎乎的,有着一副十分漂亮的脸孔,喜气盈盈的,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她的仪态远没有她姐姐那么优雅,不过却比姐姐讨人欢喜。她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整个拜访期间,除了哈哈大笑的例外,她都是如
此笑吟吟的,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她丈夫二十五六岁,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那派头,比他的妻子更有见识,但不像她那样随和、爱讨好人、容易心满意足。他进屋时,一脸的妄自尊大的神气,一言不发地向女士们微微点了下头,然后扫视了一下众人和房间,便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一直看到离开为止。
帕默夫人恰恰相反,她天性谦和快活,始终客客气气、快快活活的,还没坐定就对客厅和屋里的每件陈设夸赞起来,滔滔不绝。
“哦,多惹人喜爱的房子啊!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妈妈,你想想看,自从我最后一次到这里来过以后,变化有多大啊!我总认为这里是一个宜人的地方,太太,”(转向达什伍德太太)“你把它收拾得这么迷人!你看看,姐姐,一切布置得多么舒适可心啊!要是我能有这样一所房子多好啊!你难道不希望吗,帕默先生?”
帕默先生没有答理她,连眼皮也没抬,只管看着他的报纸。
“帕默先生没听见我的话,”她说着,笑了起来,“他有时候一点儿也听不见。真够滑稽的!”
在达什伍德太太看来,这还真是够新鲜的。对人简慢无礼,还可以说得上是滑稽,她以前从来没发现有别人也在场,即使受到轻慢也能做到这么富有情趣,因此禁不住惊讶地看了看他们俩。
与此同时,詹宁斯太太继续扯开嗓门,大声地谈个不停,说她看见他们的亲人时怎样惊讶,直到一点一滴都讲完了方才罢休。帕默夫人一想起当时大家惊奇的神色,也忍不住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大家都一致几次三番地表示:他们的出现的确令人喜出望外。
“你们可以相信,我们大家见到他们是多高兴啊,”詹宁斯太太补充说。她向前朝埃莉诺探着身子,把声音放得很低地说道,就像不想被别人听见似的,其实她俩分坐在房间的两边。“不过,高兴归高兴,我真不愿他们路上赶得这么急,不要跑这么远的路,因为他们有点事,从伦敦绕道而来。你们知道,”她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拿手指着她女儿,说,“她身子不方便。我要她上午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可她偏要跟我们一起来。她非常渴望见见你们一家人!”
帕默夫人笑了起来,说这并不碍事。
“她二月份就要分娩。”詹宁斯太太接着说。
米德尔顿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因此只好硬着头皮问帕默先生:报上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什么也没有。”他答道,然后又继续往下看。
“噢,玛丽安来了,”约翰爵士嚷道,“帕默,你要见到一位绝世佳人啦。”
他立即走进走廊,打开前门,亲自把玛丽安迎进房来。玛丽安一露面,詹宁斯太太就问她是不是去艾伦汉姆了。帕默夫人听到这话,一下子开心地大笑起来,这说明她知道内情。帕默先生见玛丽安走进屋里,抬起头来盯着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头埋到他的报纸里去了。这时,四面墙上挂着的图画引起了帕默夫人的注意。她站起来仔细地观赏起来。
“哦!天哪,多美的画啊!哎呀,真是赏心悦目啊!快看哪,妈妈,这些画多惹人喜爱呀!可真是迷人啊,要是叫我看一辈子,我都看不厌的。”说罢她又坐了下来,眨眼间就把室内有画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米德尔顿夫人起身告辞,帕默先生也跟着站起来,放下报纸,伸伸懒腰,然后环视了一下众人。
“亲爱的,你睡着了吧?”他妻子边说边哈哈大笑。
做丈夫的没有答理她,只是再一次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这个房间,说天花板太低了,还有点歪。然后点了一下头,跟其他客人一起走了。
约翰爵士再三邀请达什伍德母女第二天去他们家做客。达什伍德太太觉得礼尚往来,不希望自己去他们家吃饭的次数超过他们来乡舍吃饭的次数,于是她自己断然谢绝了,说女儿们去不去由她们自己决定。但是,女儿们根本没有兴致去观看帕默夫妇如何吃晚饭,也不指望他们能给她们带来什么别的乐趣,因此同样婉言谢绝了,说什么天气变化不定,不见得会变晴。可是约翰爵士说什么也不肯罢休——他说自己会派车来接她们的,一定要她们去。米德尔顿夫人虽然没有勉强达什伍德太太,却执意要叫她的女儿们去。詹宁斯太太和帕默夫人也跟着一起恳求,好像他们都害怕自己一家人独自聚会似的,达什伍德家的小姐们无可奈何,只好让步。
“他们为什么要邀请我们?”客人们刚走,玛丽安便问道,“我们的房租虽说是比较低,可是,如果不管什么时候他们家来了客人,我们都要到他家去陪他们一起吃饭的话,那么住在这里的条件也够苛刻的了。”
“几周前他们怀着殷勤好意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做客,”埃莉诺说,“现在,这样的邀请也不见得是出于不友好的态度。如果现在觉得他们的宴会变得乏味了,那倒不是他们身上有了什么变化。而是我们得到别的地方去寻找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