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还在打扫,加上过年人手紧得很,没有及时腾出空闲去整理,四奶奶现在急了,便亲自上阵指挥,她可不想坏了这差事让其他嫂子们说闲话。
她正忙得焦头烂额之时,四爷打她身边路过,手上还提着个鸟笼,吹着欢快的口哨悠哉的漫步,四奶奶与他擦肩而过他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妻子涨红了脸子狠狠的瞅着他将要离去的身影,四爷这才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妻子,一时间露出了笑容,道:“夫人,听说二叔还没有到,我这就出去迎迎,你忙你的。”
“我在这儿忙得昏天黑地,早上我就喝了点粥。你可倒知道自在,拎着你那些破烂玩意儿想去哪就去哪,又想溜出去干嘛?”四奶奶扯住夫君的衣袖问。
四爷慌忙闪躲,嘻笑道:“不是说出去看看二叔的马车有没有到嘛!唉呀,夫人你这是做甚呐,当着下人的面拉拉扯扯真不像话,放开。”他挣脱了她的束缚,忙看了看笼中的鸟儿,这才定了定神,道:“你人是忙了点,可这不就是你喜欢做的事吗!你看看现在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都指着你,还有他们都在听你的使唤,如愿了吧?那还说什么呢!我也不干涉你做什么,你也别管我,大家扯个平手,相安无事,我走啦。”说完撒腿就跑。
正当这时侍女来报二老爷的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外,于是家中的晚辈们都出来迎接二叔。果然,门外停了三辆马车,最前头的那辆绸缎面子的车身正是祝皓远所在的车子,马夫下车把长櫈放了下来,抬手挑开门帘子,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便跳下车来。只见他个头中等,浓眉细眼,相貌像极了他的侄儿祝英恒。他下了车站在一边,衣着华彩,架势倒像只打鸣的雄鸡,一副雄赳赳的样子,手中还拿着一根雕琢精美的烟斗,现在已经灭了火。
接着从后面的马车里出来了个侍女,她来到主人的车子旁伸手去扶了个妇人下了车。这妇人看样子也有二十几岁的相貌,一袭水绿青荷叶子的大氅袍外披着栗色皮草斗蓬,头插铃佩步瑶,耳稳玉兰吊坠。她抬眼间一双弯弯如月眸闪闪晶莹,垂目时两片细如风中杨柳眉十分俏丽,一张清秀可人的脸上显露出些许病态之美。她与府中其他的那些妇人不同,全身撒发出一股书香正气,这种气质倒是使她脱颖而出,眉眼间的那几分英气倒是与英台相近。她就是祝家二夫人,王显君。
祝府大房的侄子侄媳们纷纷上前向二叔二婶问安,最后祝公远与夫人出来迎接二弟,祝皓远与夫人王显君在大哥大嫂面前微微施礼后一家人进了府。这祝皓远早年娶了一房妻,但不久其妻就病死了。又过了几年他看上了自己生意场上的伙伴家中的长女王显君,王员外那时生意不如人意,欠了祝家的货债,对方却开口向他家提亲,家中自然高兴,就将长女嫁到祝家做填房。王显君嫁进来的第二年便产下一名女婴,之后就再无孕事了。
大厅内欢笑不断,二老爷陪同大哥坐在中堂之上,几个侄儿也陪同在一旁。大家也有一年之久没有见面,特别是祝公远对自己的这个唯一的弟弟有着说不完的话。祝皓远再次点上手中的烟斗,顿时烟雾弥漫开来。他看向大哥,笑道:“大哥这一年来好像苍老了许多,家中的那些事务该放手的都交给小子们去办得了,你落个清闲在家中含饴弄孙不是更好!”
“他们?啧啧啧,还不够我跟在后头替他们擦屁股的!我是指望不上他们喽!”大哥眯缝着眼睛道。
“你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他们再不济也是你的儿子们,你看看弟弟我现在,无子才是悲呀!唉,家中的那些子的事情大大小小只能指着我一人,累得够呛不说,连个知冷知热的话也听不到一句半句的,你说我这是有个什么奔头呐!”二老爷说完狠狠的抽了几口烟,白色的烟雾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飘落不定。
祝大郎在一边听着父亲与二叔的谈话,在心理揣摩很久,才开口道:“二叔,您现在正是壮年,何不再娶一房……”
“大郎,多嘴!”父亲呵斥道。
二老爷一听侄子的意思,更加苦着个脸,道:“说娶就娶了吗?娶得不好再弄个像你们那个婶娘这样,苦得可是二叔我呀!”
祝三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看二叔说的,婶娘怎么您了?看她温文尔雅的样子,想来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难道她不让您纳妾侍吗?”
“她不让倒是好了,唉,娶回来这么个主儿,呕得我这些年来像是吃了只臭虫一样难受,也罢,不说不说了。”虽然二老爷的这一番让旁人费解,但大家也不便问个究竟,把话题巧妙的转到生意上去了。
英台的那栋‘伴星阁’上现在来了客人,王显君带着自己女儿祝英恩正端坐其中。此时并无其他人。这座绣楼乃是她来祝府的‘避难所’,以往的这个时候只要她来到祝家定会在这里休息。女儿虽然也有七八岁这么大的年纪,但也缺少了些生机,总是低头不语,不像是这个年龄段孩子应有的精神态度。
女孩的母亲微微倚在软榻上,绣有金兰花的绢帕掩着唇边轻咳了几声,面前的火盆照得她苍白的双颊稍许泛红,她轻轻将绢帕丢在一旁抬眼望向窗外,零零细雪依然在肆意飘落,随风飘进窗子几片。她仿佛在思索些什么,竟想得入神。旁边的女孩见着母亲吹了风,连忙起身将半开的轩窗关上。母亲这才醒过了神,回首望向对面坐着的英台,展颜一笑。
“小妹现在越发的懂事了,您也省心了不少吧!”英台看着眼前的这个堂妹,笑道。抬手端起桌上的一碟小吃递到女孩的面前,女孩微微一笑接了过去。“才一年没见倒长成大姑娘啦。”英台补充道。
王显君温柔的向女儿使了使眼色,英恩便跟着侍女下了楼去。她这才向对方道:“她也是命苦,生下来身体就一直不好,遂了我……”说完又掩袖咳了起来。
英台忙端一杯清茶到她的身边,她喝了一口,好了些许。英台道:“您这次来身体怎么又不如以前了呢?唉,我不是劝了您凡事多往好处想去,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身子折腾成这样又是何必!”
她低垂下眼帘,静静的望着盆中烈火,嘴角微微蠕动着:“如此红尘,再无挂念!我只是想着盼着英恩快些长大,替她找个好归宿,我也就可以了断这一切了。”
英台握住了那双冰冷的手,“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之处,咱不能这样作贱自己,啊!难道二叔对你不好吗?”
“他……他把我的琴给砸了……”她一脸悲伤的望着英台,久久之后又道:“那是我一切寄托,就那样被裂成了两半!”跟着再次的猛烈的咳嗽,咳得全身发抖。
英台不停的拍打着她的背,又递上了热茶被她推了开。英台道:“其实……婶娘,其实我这半年里不在家里,我……去书院读了书……”
书院!王显君一听这二字浑身停止了抖动,定定的看着侄女,对方的一双眸子里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奇妙的神采,这使她不安的兴奋起来。“小九,你是说你去了……”她没有将那几个字说出来,只能将其吞咽在嗓门中,放在心里。
英台坚定的点了点头,道:“是,我去了尼山,进了您所说的万松书院,而且,我认识了那位名叫闾丘野的音律老师……”
“他……”王显君瞬间被定格在那里,任凭那个遥远得变地陌生的名字随着冰泠的空气钻入她耳中,与她藏在心中的那个剪影重合在一起,这剪影顿时有了灵魂。
心中的那个男子,他,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