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你也不要去了,从明天开始你去茶园,后山的那片茶园交给你了。”他说完后又回到书案前看起书来。
祝英泽觉得自己十分憋屈,被他狠狠训了一顿不说,现在又把自己名下的分店也收了回去,半点情面也不给。他想为自己声辩几句,但发现实在是无话可说。让他怎么说呢?这件事本来就是错在自身,就算因为那帮闹事之徒先对他动的手又能如何,他不该带人去找他们,还把他们打得叫娘!再说,眼前的这位不会设身处地为他这个弟弟着想的,他就是这样冷面无情的人。
“你还有事吗?”六爷瞥了他一眼,见他还没离开,便问
英泽不悦的低垂下眼皮,答了一句‘没事’,便走出了书房。来到院中,发现家丁们都有意无意的对他笑了笑,定是他们刚才听到六哥此前的那一番训斥。他也没理会他们,心想让他们笑去,又不是头一回!本想去母亲那里报个平安,又见天色已晚,建邺酒楼事件可能她已知晓,去了也是要被骂的,干脆罢了,回屋睡觉。
他背着包袱就这样慢悠悠的散步在自家宅院里,府中的下人们此时手中提着火源来到院中的各个角落为路上的路灯掌上了灯火,宅院一时间灯火通明,像是点点星光散落在这座祝家豪宅之中,又像一条蜿蜒盘旋的卧龙栖息于此,甚是华丽壮观。小径两旁湖边垂柳,亭台楼阁,水榭长廊,羊肠小径此刻都显得格外悠然,夜晚的氛围包裹着它们,更为它们增添了一分不一样的色彩。
祝七爷散漫的步伐带着点无所事事的样子悠悠然然的晃到一扇青漆圆拱门前落了脚。这一处的小院是大宅中最靠里的地方,显得幽静不少。英泽也没有犹豫,一脚跨入院中。这个小院很是袖珍,院内也有几盆花草植物,院中央放置一口陶瓷大鱼缸,里面的几条金鱼正欢腾的游戏着。他向里面走了走,只见一排构建精巧的厢房还点着烛光。他笑了笑,吹着口哨上了台阶走到门廊前,往里瞅了几眼后推开了门。
屋内的摆设也极为简单,只是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绣花图案与一些已经完工的精美绣品。一个背影则坐在这些绣品之中,面前放着绣架,五彩缤纷的丝线随意的挂在周围。这个背影很纤细很单薄,就像一根杨柳枝条,又有一种病态的美。不过,她好像不知道有人进了自己的屋,还在埋头做着女红。
英泽来到她背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她站了起来,冲英泽莞尔一笑,随之又露出一副责备的神情来。
“五嫂,我只是跟你闹着玩嘛。”英泽挠了挠脑袋,笑道,他现在的语速变得比平常慢了一些。
五嫂又笑了出来,想了想向他比划的几下,英泽坐了下来,道:“她?她现在快活得很,你就别为小九担心了,这是她给你写的书信。”他从包袱中掏出一个信笺递给她,又慢声慢语的说。
她十分高兴,接过信来拆开细细阅着,她的表情时而显得欢快,时而变得忧愁,时而轻轻笑着,时而又是叹气。最后,她放下了信笺,拍拍正在走神的英泽,用手语道:“她在那里安全吗?”
英泽一边说着一边也用手语比划:“绝对安全,比家里还安全,她都不想回来了喱!”他撇撇嘴,有点不大高兴,有些撒娇的接着比划道:“她尽是欺负我,她去了书院就像游鱼得水一样,再待下去就会把咱们全忘了。”
她一看他的话便垂下了头,有点失落的摆弄着手中的信笺。英泽见她可能是当真了,便连忙拍拍她,让她看着自己,又说:“骗你了啦,她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这位五嫂的,她说了,以后每个月都会写信给你,你若是有信给她就让府里的人替你送了去。”
她还有少许愁容,但还是小心的仔细的把信笺折起来放进自己的长袖内。英泽像是在找些什么,四处寻找着,之后又问:“他们没有送冰来吗?”她摇了摇头。英泽脸色一变,起身向门外走去,可又转了回来,依然又是打手语又是用嘴说的道:“我让他们马上送来,你等在这里。”说完便离开屋子。
她默默的坐在那里,烛光恍恍惚惚的映在她那张秀美的脸颊上,显得她如此光彩,但她却不曾注意到。她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仔细照过镜子了,除了每天早上的梳洗之外就再也没有瞅过一眼那铜镜。或许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她是个失去夫君的未亡人。
她有时在梦里看到九年前的自己,只有在梦里她才会想起自己的名字——关山月。已经有九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在这个家里下人们叫她五奶奶,姊妹们叫她五嫂嫂或是五弟妹,长辈们叫她五娘。似乎没人知道她的姓名,不,确切的说是无人在乎她到底叫什么。对于她来说,这个人世间是无声的,对于别人来说,她也是无声的。
她还记得那天下着细雨,自己的兄长和嫂子对她难得的亲密,她在困惑之中被领到家中的院子里见了一位一身绫罗的夫人。那夫人有一丝威严又带着一点慈悲的上下打量着她,她身后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这二人对她也是极为礼貌的问了些话,只是她听不见问的是什么。直到人走后,她的嫂子就眉飞色舞的说他们就是她未来的婆家,那位夫人就是她的婆婆。她当时很诧异,也很害怕,更是十分羞涩。本当抗议这桩亲事,但兄长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他还说这笔钱够他们一家吃一辈子的了。她这才明白过来,他们已经将她卖了。
她天生又聋又哑,早年父母也相继离世,她只能在兄长嫂子家里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嫂子绝不是那种过日子的妇人,生有好赌的恶习,兄长也是半调子的懒汉。为了过活,还好,她会读些唇语,可以去祝家绣庄找份工作当起绣娘。也许是上天的捶怜,她被祝夫人相中,要讨她做儿媳。她是愿意的,说实话,她早已对自己的兄长失望至极,她早想脱离那样的家庭。可是她是聪明的,她知道祝家是不会看上她这样的女子,定是将要娶她之人有什么问题,但她也不能退却。
直到成亲当日,她才真真切切的清楚自己的夫君乃是病入膏肓之人。他是那样的一种病态,骨瘦如柴,面无血色,毫无力气,就连与她拜堂的体力也没有。于是,她盖着红喜帕,与一个不知是谁的男子拜了堂。她是没有看到那人的长相,她试图透过喜帕看去,但仍然没能如愿。
嫁入祝家的第二天,她就陷进了无休无止的与病魔斗争的漩涡里。她看着躺在病榻上的新婚丈夫,那种无比的凄凉的苦楚让她全身麻木。每天都要重复着同样的事:替他煎药,为他擦洗身体,为他更衣喂药,为他端屎端尿……唯一使她开心的是在他病痛好转一点时会教她读书写字,他是温柔的,是浪漫的,对她是很尊重的。这世上,除了已故的爹娘,就数他是真心疼爱她的,就连‘山月’这个名字也是他给她的。
他,是她生命中那一点点光明。
可是这样的一点光明很快就熄灭了,半年后,他也离她而去。
话说,秦汉时期,在巴邑有一个名字清的妇女早年守寡,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始皇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也许这就是统治阶级最早为贞妇树碑立传的事例了吧。由于秦始皇早年受生母乱性的影响,十分看重女人的贞操,所以也非常尊敬那些失去丈夫常年依然守身如玉独守空房的贞节烈女。他先后在泰山,会稽等地刻石提倡贞节:“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靡不清静。”等一系列的建筑,此等建筑就是所谓的贞节牌坊。
不过后世的几百年间则对贞节有所宽松,妇女改嫁的事也是履见不鲜。那些京城皇室更是如此,只要妇女失去的丈夫,待家中守孝三年便可自行改嫁。这种允许女人改嫁的行为在当时被誉为是一种美德,也是对女子来说是件幸事。
尽管西晋时期,‘改嫁’一事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但在祝家庄却是行不通的。祝公远的曾祖母二十岁那年就守了寡,一直坚持到七十岁。有此表现,祝家宗族为她建了一扇代表的守贞荣誉的牌坊,从此祝家代代为此骄傲。并且立下规矩,祝家的世世代代绝不会发生‘改嫁’事件。
关山月就这样被困在祝家已有八年之久,饶是她无亲无故,又无夫无子,而且身患残疾又聋又哑。在祝家的地位可想而知,除了自己的那两个小叔和那个好心的小姑时不时的过来给她一些温暖,再无他人。府邸的下人们也是对她不管不问,身边只有一个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贴身丫头小环。至于她的公公婆婆,只能逢年过节才见一面,她想他们早就忘记她的存在。
这时,大门又一次的被推开,进来了两个家丁,他们抬着一小缸冰砖进了大厅,把冰砖放在大厅中央之后,两人向这位女主人微微行了个礼,并没有说话就离开了,也许他们认为她反正是听不见的,不想多费口舌。她笑了笑,来到冰砖前仔细端祥着,心想:还是七弟真心为我着想!心中一丝喜悦参杂着淡淡苦楚。此时才觉得清凉无比,或者今晚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慢慢长夜,不知不觉度过了上千个。一间房,一张床,一个人,一颗心。这些,全被那一扇门所困,困着一天又一天,捱过一年又一年。这一世,已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