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生下了铃儿。不过,渐渐的父亲对母亲越来越冷落,他把她们娘俩丢进府中的一院落不管不顾。家中的下人们也是见风使舵毫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倒是夫人,也就是马华池的发妻对她们倍加照顾,马夫人只生下两个儿子,心心念念想有个女儿,可总不能遂愿。因此她特别疼爱小铃儿,连名字也是这位大娘给起的。
在这马府里能真心待她们母女的除了夫人就是大少爷,她的大哥马文瑭。那时大哥还是个七八岁的少年,每天都会跑到她们这个院中带小妹出去与二弟游戏,对她这个小妹非常疼爱,对这位可怜的姨娘也是十分尊敬。
马文才比这个三妹才长了一岁,所以也不知道去疼爱她,他只是依着自己的性子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久而久之,三妹有点惧他怕他。他也无法像大哥那样用一种慈爱之心去对待三妹,他对她所能给的只有从父亲身上模仿来的威严。
当好友孙立诚把三妹领到自己的厢房里时,他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直到那小丫头胆怯的用极小声唤了二哥后,他才反应过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在家时也是不大接触这个妹子的。他深知三妹在马府中的处境十分尴尬,有了个那样身份的娘,一辈子都不能抬得起头的。更重要的是父亲对她们娘俩的态度,做为男人,他了解父亲为什么这样冷落二娘。她本就是个拿不出台面的民女,纵使以前父亲对她万般宠爱,但民女就是民女。她没有像样的家世,没有能够替夫君排忧解难的聪明大脑,也没有像京城里那些风尘女子那样的窈窕妩媚,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丁点可以吸引父亲的地方。所以父亲对她失去兴趣也是必然的结果。
他承认姨娘是个悲剧,而这个悲剧确实是父亲造成的。但他不会像大哥那样处处照顾她们样样维护她们。即便铃儿是他的亲妹妹,即便他与她是同一个父亲,那又怎样?说到底终归不是一母所生,他与她的关系永远不能和他与大哥相提并论。
铃儿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立在二哥面前,她的二哥正板着一张冷峻而又带着少许威严的脸认真的听她解释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一旁的立诚想要离开便被这丫头死死拉住衣袖,她此刻需要个替自己说话的人,而且立诚也不算是外人,她家的情况他很清楚,更何况二哥虽然性子强势,说一不二,但他在这个好友的面前还是要顾忌几分的。
“你就趁着爹去了京城偷跑出来?你真是胆大如天了!”马文才‘啪’的一声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我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待字闺中的名门千金深更半夜夺门而出,你还真长出息了!”
马铃儿见二哥如此恼火,不禁一颤,缩了缩洁白如玉的长长脖颈,本是一直垂着的双手不自觉得扯住一旁立诚的广袖。“我想大哥了,我,我是来找大……大哥的。”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畏惧,冲她二哥辩解道。
马文才一听此话,眉头紧蹙成一团,问:“谁告诉你大哥在这里?”是呀,是谁告诉这丫头的呢!自从大哥那年离开家后,府中上下的人都晓得大少爷去游学了,那个家只有父亲母亲和他自己知道大哥真正离家的原由和去向,二娘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这铃儿,一个孩子更是不知道。
铃儿壮了壮胆量,仰起了倔强的小脸蛋,道:“当然知道了,大娘每次给大哥书信时我都在,大娘还让我念给她听大哥的信笺呢。”
原来如此,是娘告诉她的啊!文才正在想的入神时又听到铃儿道:“大哥就在这断崖寺中,我是来劝他跟我回家的,我就是想见他一面,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问问他难道这么多年不想我这个妹妹了吗?难道也不想大娘了吗?”她说着说着两行泪珠倒是慢慢延伸下来,滴到了地上。
关于马家大公子的事,孙立诚也是猜到几分的。那一年的寒时节他也跟着马家的众姊妹出去逛街市,后来就听说马大哥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和家里闹翻,再后来就再也没见到过大哥了。他一直以为大哥可能和那女子私奔去了,这样的事终究是家门的不幸,他也不好再问文才。现在,他却听到大哥身处在尼山的寺庙里,当时马氏家族的骄傲,赫赫有名的马文瑭现在却在寺庙中,这又是怎么回事?
半晌间,文才无话可说,他无力的瞟一眼旁边的好友,晓得这个秘密今天是瞒不过了。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正在苦恼着,立诚见况上前道:“太晚了,我就回房了。铃儿,乖乖听话,别闹脾气。”他又转眼看向好友道:“她还是个孩子,别太苛刻,好好说话。”说完就出了房门,关上了门。
文才正要再说些什么时,房门又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与他同寝的叶平川。平川把今儿一天的活计都做完后筋疲力尽的走进屋内,却看到屋里站着个大姑娘,太过意外使他以为走错了房间,又一眼才瞧见屋里还坐着马文才,这才确定是自己的屋。
马文才见此情况便是感到尴尬,忙站起身来,用前所未有的语调客客气气的道:“这位是舍妹,今儿来我这玩的。”
叶平川赔笑道:“原来是马姑娘,下愚失礼了。”他双手重叠,屈身向她施了一礼。再抬首把目光投向对方,那马大小姐也是很有礼的右手轻扶在左手上,向他微微探了探她那纤细的身子,双眸稍稍抬起笑了一下,回了一个素礼并未有话出口。
她那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自然的梳着朝云近香髻,分股拧盘的头发交置于顶,再用两支样似梅花坠着小铃铛的发钗固定予两边。两耳各吊着一只球形银耳坠正活跃的前后左右摇摆着。那长又细嫩的白玉脖颈上围着一条发亮闪光的柳藤状金璎珞,璎珞上挂着一块做工精细的小金锁。白若莲藕的手腕上圈着带有铃铛的银手镯,不时间发出悦耳铃声。身着两截裙装,上身一件洁白色绣花绸缎小衫外罩一件月白冰丝短衣,下着一条粉色粹花罗裙,纤细小腰肢上松松垮垮圈着一条粉绿飘带,带子长长垂于君裾。那上面挂着一条长长淡绿色丝绦上系着一块鲤鱼状青色玉石。一对犹如金莲儿一般的双足上套着桔红滚边,前端用金丝线绣制金色麒麟图腾的帛履,更能衬托她的身份。
这就是世族名媛啊!叶平川第一次像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此等身份的女子,有些拘谨有些囧态有些不知所措。此时他呆若木鸡似的看着她,她的站姿她的仪态她的神情,总之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高贵。她简直是像从天上飘进人间落在这房中的仙儿,他一时看得入了神。她可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有些欠妥,便马上扭转过脸去不再让他看下去。
文才在一旁咳了两下,清清嗓子,道:“叶兄,你看她突然到此,弄得我也措手不及,这个时候再请你去安排厢房也是难为你。你看这样如何,今晚我让她就住在这里,委屈叶兄你去外面看看能不能与其他仁兄挤一挤,我也是没了主意才……”
“没关系,我知道,马兄不必客气,我去山伯那里就是,今天英台的兄长来了,今晚看样子要与英台拉拉家常,我就去陪山伯。”说道,他就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那一边床榻,然后抱着被褥来到铃儿身边,他又偷偷的探了她一眼,便出了门去。
祝家也来人探亲了?马文才将这个问题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又蹙起眉头盯着还在原地杵着的马铃儿。只见她的一张渐渐微红的小脸开始露出浅浅的笑意,见哥哥稍有温和便立刻轻松下来,踮着小脚捱到哥哥身边坐下来。
“你吃饭了吗?”马文才问。
铃儿这才感到肚子一直在跟自己抗议般的叫唤,她摸摸肚子,不好意思的回答:“中午在山下吃的,”她躲避了哥哥的目光,补充道:“吃的米饭和野山鸡,而且那家店太黑了,就一道菜品问我要两吊铜子儿……”
她的二哥又好气又好笑,终于露出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来,随后他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铃儿打开一看,原来是京城有名的小点心,她眼前一亮,嘿嘿一笑就狼吞虎咽起来。
“明天,我让马福送你回去。”看着妹妹那好似三日未进食的模样,马文才冷眼说道。
铃儿可能吃得有些急,呛了起来,文才忙递过一杯水去。她‘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还微微打了声嗝,文才叹气道:“一点女人样都没有!明天给我回家去。”
“不能回去,我还要去看大哥呢。”三妹倔强的把食盒向外一推,“人家有好几年没有见到大哥了,心里惦记,在家里爹爹不让任何人提大哥,憋都憋死了,你想看我给活活憋死吗?”她不服气的向前一挺嗔声道。
文才沉声道:“我不怕你憋死,我是怕你会被爹打死,他不准我们去见那个人。你这一闹他早晚会知道,而且你心里记挂的那人不一定想见你,他在这里的事没人知道,你想闹得满城风雨,让人家都知道太守府的大公子原来是离家出走意欲遁入空门?”
“你无须多问,明天我自己上山去找他,我已经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你这是糊闹!不许去。”马文才拍案道。
你又是这样,你总是这样粗暴对我,你为什么就不像大哥那样能心平气和的跟我一起待上一天呢?铃儿越想越来气,这时也不害怕他了,嚷嚷道:“马文才你对谁吼!我说过自己去,到时不会连累到你的。”
“你说什么?”文才涨红了脸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大哥对我们如何你我自知,他出走这么久你担心过吗?你有想办法劝劝爹爹吗?你有尽力帮他辩解吗?你什么都没做,你只是冷眼旁观,你只是想尽法子取代大哥而已……”
“马铃儿……你……”文才发觉自己的腿在打颤,他想反驳,但怎么就发不出音节来,他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狠狠瞅着面前这个丫头不放。
铃儿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把一直想说的都一股脑儿全说出来算了,还落个痛快,便接着说:“大哥和罗姑娘的事当初只有我与你知道,我是守口如瓶的,爹爹是如何得知的?他是如何知道她的身份她的住处的?你以为我傻吗?”
对方放大瞳孔直直的逼视着她,问:“你的意思是我出卖了大哥?”
只见铃儿面不改色,上前一步与他面对面的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反正大哥我是要见的,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对大哥乱讲的,”她脸颊蒙上一层阴影,哼一句:“我不会再让他再受打击了。”
深夜里,看着身旁的三妹熟睡的背影,马文才久久不可入睡。方才三妹所说的那番话说像外面的雷电刺破夜空一样正一下下捶打着他的心。他强逼自己不要再去想,这是对他内心的一种折磨,无限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