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中,浮萍苑每晚打太阳落下开始就会死灰复燃般的亮堂起来,随后那些花枝招展,妩媚扭捏,风情万种的姑娘们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似的个个飘荡在浮萍苑里。她们像是白天都睡饱似的,到了晚上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在这片只属于她们的这片小天地里尽情的嬉闹。
这里是一处青楼,是天堂,亦是地狱。
来这里的客人们大多都是世家子弟,达官贵人,他们有老有少,着装也是多种多样,相同的是他们都是嫖客。斯文儒雅的有,蛮横无理的有。也有些则是谦谦君子,不过即便再怎样的君子只要成为回头客后就再也不君子了。
她坐在梳妆铜镜前慢条斯理的梳着落在胸前的长发,面前摆着各种胭脂水粉,旁边挂着一件薄如纱的桃色长裙,她厌恶的看了一眼后又望向那面铜镜。镜子里的那个小人儿显得有些憔悴,她凑近一点却从镜中看到了两道纹线隐约在眼角,她稍皱眉,便不再多看一眼。门外听到一声声的娇柔话语,她知道已经上客了。她缓缓站起身子穿上那件长裙,但不打算出去迎客,只是在房内踱步。
墙上挂着一张样式很老旧的琵琶,她伸手去碰碰它,它回应了一根弦音后又沉默下来。她微微一笑,没有再去碰它。她没有必要出去接客的,这几年来她只出去接过一次。那一次让她无法忘记,那一次她才把自己当成一个牲口在众人面前让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们挑来挑去,那一回她再次想过死。
幸而,那一回,他挑中了她。
她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时,浮萍苑的老鸨卫妈妈走进房来,她是个色相极为出众的女人,一身墨绿长袍显出她那丰满的身姿,随时提醒着旁人她还是宝刀不老的。她把一锭银子扔在矮几上,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但并没开口。
厢房的主人透过铜镜瞟了一眼卫妈妈,哼道:“妈妈今个儿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烧得奴家好生害怕呢!”
“我说姑娘呀,那位刘大爷何时再会来啊?都两个多月了,你看看,你看看,那些要你的大爷公子们都出这个价了,你还不满意!还不去接客吗?”卫妈妈拍了拍几上的银子,带些劝慰着道。
这位叫忆罗的姑娘瞅了一眼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啧啧啧的几声,又转身捋捋头上的发髻,说:“这点银子你也眼红?那刘爷每年付给你的银子比这个多上十几倍,怎么,人家只是几天没来妈妈你就把他给忘了?”
“还有那个李家大爷,他那气质,他那出手,可不像个小门小院出来的,说不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主儿。你只陪他弹弹琵琶唱唱歌?人家不说什么是他的大度,你也得见好就收呀,这点理儿都不懂?”卫妈妈摊开双手甚是不满的唠叨着。
“我说过只卖艺,他想要更多的就去外面找,你那一大堂子不都是的吗?再说李爷也没说什么,人家每次只要求我陪酒,你急个什么东西?每次他赏于我的东西不都给了你啦!你还想怎么着?”忆罗‘吧吧吧’说了一大堆,弄得卫妈妈哑口无言,只好作罢,拿着银两退了出去。
她见对方走了出去,脸色沉了下来,顺手把一柄梳子朝门前扔了过去。自己就是个物件,是老鸨的赚钱工具,是男人的掌中玩物,还是什么?还能是什么?还想是什么?她的目光渐渐涣散,长长叹了口气,自嘲似的‘呵呵’一笑,眼睛不禁有些湿润,她并不在乎的走到窗前,向外望去,黑沉沉一片,冷风阵阵,只有自己所在这栋小楼灯火辉煌,热气腾腾。
那一回,他选中了她,他却没有碰她,那所谓的初夜不过是陪他吃酒弹琴。他的温存,他的洒脱,他的谈吐让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孩童时代的那个男人身边。他,太像那个人了,因为他用一副铁打的面具罩住了面容,使她一时之间误认为他就是那个人。但他又是那样暴躁,那样无法琢磨。
然而,他,不是他。
她优雅的打开身边的一个精美的小饰盒,从中取出一件闪闪泛亮的玉柳发钗,发钗做工精湛,质地优良,也是件不俗之物。是他送给她的,为了不让卫妈妈发现她一直不敢拿出来。不过,每当他来这里的时候她总是会将它插入发绾之中,那时她是最开心的。想来,他也有一段日子没有来了,他交待的事情她早已办妥,就等着向他汇报。不知为何他迟迟不肯露面儿,连个信儿都不见捎来。往常隔着六七日就会有个小厮来捎个信传个话的,这次怎么什么也没见到呢?莫非……已暴露身份了!
他的身份,她也不清楚,但她知道他是不会害她的。她只知道他叫刘鸿煊,这都城中最富有的人之一,只知道他身上背负着一个天大的使命,他这一生只是为了完成使命。她只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帮他成完它,当然也是为了她自己的血海深仇。不知是不是一种巧合,他与她的仇人竟是同一个家族,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她想到这里轻声叹道:“命中注定……”
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她以为又是那个老太婆,正想发火,一眼望去,那一身影闪了进来。她定睛一看,眼前站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他一身锦衣长袍,高高的发髻上横插一只白玉长簪,脚踏一双丝绵布履,腰系飞鸟绣纹束带,带中插有一把青铜刀。烛光照在他脸上的那面铜制面罩,只露出一张丰厚嘴唇和漂亮的下巴。
忆罗转过身子正对着他,高兴的站直后想要说话,但门外传来那熟悉而又讨厌的声音:“哟,这不是我们的刘大爷吗,方才我和忆罗姑娘还在说起您呢。”那卫妈妈夸张的动作把忆罗逗乐了,而卫妈妈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接着迈进门槛,道:“刘大爷呀您可是不知道,我们忆罗姑娘可是为了您一直守身如玉呢,看上她的人可真是不少,为这我还费了不少的心呢……”
刘鸿煊定定的看她一眼,然后向她仍了一袋子银子,大姆哥朝门外一掰,卫妈妈会意后嘻笑着拿上那袋钱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中只有他们俩人了,刘鸿煊坐在圆桌旁,把手中的那把佩刀轻轻放在矮几上,烛光把他的那张面罩照得闪闪通红,“最近如何?”他声音温和下来,问。
“还好,虽然你没有来,不过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只是,不见你来,我……”她说着发现手中还拿着他送的发钗,有心向身后藏了藏。
“我是问李兴那边和你谈得如何?”他无一丝感情的纠正道。
她这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微微低下双眸,把背在身后手中的钗子握得更紧了,想了一会儿,道:“已经和他往这方面谈了一点,看他的样子好像很感兴趣,不过中途被人叫走了,我寻思着,如果他要有心一定会重提此事的。”她对自己的这番回答很满意的浅浅一笑,抬起眸子偷瞄了一眼对方。
他听完后陷入了沉思,没有对她作任何反应,也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两肘撑在几案上,两手拖着下巴,缓缓的呼吸着。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手轻脚的来到他对面坐下,拿了个陶瓷茶盏往里倒了些热茶后再轻轻的放在他面前,随后一声不吭的把玩着钗子。
“他还说,这几天将会有位老爷要来洛阳,到时他想让我招待。”她小声道。
咦!刘鸿煊一听便来了精神,两只眼睛转了几转,“他可说是哪位老爷?”他问道。
“那倒没说,不过看来对他很重要,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凡事都会倍加小心,来我这里也是避开其他手下的。我想要不是他的亲信或是需要奉承之人,他是不会带到我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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