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的土堆伫立在夕阳下。
戈壁滩上最美或许就是这火红色夕阳逐渐落山的场景,阳光洒在戈壁的皑皑白雪上,也洒在每一个人身上。
海都那边虽然一直没有采取动作,不过所有人都能够隐约嗅到空气中浓烈的战意,所以这么浩浩荡荡几百人出城,绝对是神策军进入敦煌城以来少有的场面,而哨骑更是远远的放出去,以防万一。
往近处看能够看得清楚,这是一个坟冢,坐西朝东,面向玉门关和阳关,也面向中原的方向,面向华夏故土的方向。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身死不能葬在家乡的土地上,那么死了之后也要面向家的方向。
墓碑上血红色的大字,“大明敦煌市舶司殉国官将之墓”。
一排将士肃然伫立在墓碑的两侧,微微低头。而苏植站在墓碑的前面,默默打量着那一排红色大字,夕阳的阳光洒在上面,仿佛被鲜血洗过,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这只是市舶司死难将士的衣冠冢,苏植带着数百人发疯也似的找遍了被烧为灰烬的敦煌市舶司遗址,因为一场大火烧的甚是猛烈,后来蒙古人又进行了破坏,戈壁滩上还下了一场雪,所以就算是苏植挖地三尺,也只是在里面找到了些许残破尚未烧干净的衣服残片,无奈之下只能用袋子装了满满的黑土送回中原,并且把这些衣服碎片就近葬在城东。
这是敦煌距离中原最近的地方。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看着夕阳下的墓碑,唐震不由得喃喃叹息一声,“秦相公之死,诸多官吏将士之死,何其壮哉!”
他身边的王进也是拄剑站得笔直,一言不发。能够让王进和唐震两个敦煌城的主官一齐站在这里,已经说明这墓中人身份的尊贵。
看着苏植小心翼翼的为墓碑上香,唐震微微侧头,低声说道:“系边到现在还没有动作么?”
“没有,”王进皱了皱眉,“不知道海都和忽必烈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估计过不了多久就有咱们好果子吃了。”
“这一次准备怎么打?”唐震摇了摇头,“敦煌不比京兆府。”
“某知道。”王进的声音有些沉闷,“看一步走一步,某现在估摸着蒙古鞑子一旦开战,压上来的骑兵至少在两万,更不要说步卒和其余大型攻城器械的多寡,所以这敦煌城某左思右想还是不能守。”
“弃城?”唐震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微微抬起下巴,“刚刚为秦相公他们立了坟,鼓舞了士气,然后就把敦煌城扔了?”
“不是弃城,而是全部步卒退后防守,依托阳关、玉门关再到甘州甚至兰州一线节节防备,咱们从河西一路走来,也是清楚河西现在是什么样子,依托那样的城防,一座城守不了太长时间,不能把神策军的全部主力都拉出去和蒙古鞑子在戈壁滩上血拼。”微微眯了眯眼,王进沉声说道,“这里是他们骑兵最好的战场,即使是咱们的火器强大,也只能阻挡一时。”
唐震苦笑一声,什么都没说,显然他也想不出来别的更好的办法。
“咱们已经把河西的诸多事宜告诉陛下了,以陛下的能耐手腕,既然当初有胆量派遣神策军进入河西,就必然留有后手,所以咱们只需要竭尽全力拖住,等着便是。”王进接着沉声说道。
“什么事情都让陛下去头疼,你倒是好意思。”唐震翻了翻白眼。
“不是让他去头疼,而是整个河西已经成了一池死水,就算是再强劲的东风也吹不过玉门关,”王进喃喃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唐震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所以陛下在河西能够做的也就是支撑住这岌岌可危的局面,然后在其余地方进行突破,难道老唐你以为大明这两年来四面征战,一直没有重心么?”
“你是说陛下的心思,实际上一直都放在蒙古身上?”
“蒙古归根结底,还是咱们的毕生之敌啊。”王进伸手轻轻摩挲着佩剑上的纹路,“陛下每走一步,必然都会先考虑好蒙古鞑子的应对,从而留下足够的后手来对付,你应该也清楚,陛下不是那等鲁莽的人,或许有时候可能被热血冲头率军冲杀在前,但是绝对不会在没有胜算的时候贸然出兵。每一次陛下动手的时候,都自称为命运相赌,但是实际上他并不是真的在赌博,因为赌博总有输有赢,而陛下的赌博,赢得都会是他。”
唐震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陛下必然本来就留下了后手?”
王进点了点头:“某现在只是在好奇,这后手到底是什么,要知道陛下现在需要做的有两步,一个是吹皱这敦煌的一池死水,一个是想尽办法吸引忽必烈的注意,让忽必烈短期内根本没有办法顾及敦煌。陛下现在是九五之尊,自然没有办法御驾亲临、置身险地,所以必然会派遣两个得力干将,一个前来河西,一个则牵制另外一路。”
“你看的倒是清楚。”唐震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说道。
“是啊,看得很清楚,但是咱们现在都是局中之人,已经没有办法左右大势了。”王进追上他的步伐,淡淡说道。
唐震脚步微微一顿,不过旋即又恢复如初:“咱们现在能做的,不过就是顺应着应该的大势,顺应陛下已经调控好的滚滚潮水。”
“那老唐,你信任陛下么?”王进轻笑一声。
唐震并没有生气恼怒,反问道:“那你相信陛下么?”
抬头看了一眼戈壁的落日,王进喃喃说道:“自从三年前陛下只身匹马冲向临安醉春风的时候,某就再也没有怀疑过他。”
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到了墓碑处,毕恭毕敬的拿起香点燃,然后又接过来一碗酒,一人喝了一口之后,其余酒液倾洒在茫茫戈壁上,告慰那已经先一步离开的英魂。
“那就一起看着、走下去吧。”唐震走开两步,低声回答。
“大不了咱们把鲜血头颅丢在这里,也好和这里躺着的弟兄们做个伴!”王进哈哈大笑。
只不过他的笑声很快就被密集的马蹄声打断,上百名骑士出现在远处,一面赤色龙旗迎风飘扬。戈壁滩上战马奔驰的很快,转眼的功夫这些骑兵就已经冲到了眼前。
清一色的禁卫军打扮,银亮衣甲、精致弓弩、雪亮马槊马刀,这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而这些禁卫军骑兵向两侧分开,然后恭敬下马。中间一名中年文士跃下马背,上前两步,目光落在有些错愕的王进和唐震身上,也落在后面衣冠冢上,更落在茫茫戈壁、夕阳日落上。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如此壮丽之景像,人生又难得几回!”中年文士感慨一声,旋即一拱手,“两位将军,久违了!”
唐震和王进看着中年文士,脸上都流露出一丝笑容。
大明永乐元年十月十六日,梁炎午抵达敦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