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度牒修廨宇状》,“乞支赐度牒二百道,及且权依旧数支公使钱五百贯”,用卖了度牒的钱,来修衙门的办公居所。
北宋是偶尔卖,南宋是一直卖,由于钱币贬值特别快,在当时民众看来,度牒更加靠谱,当作金银来储备,连宋孝宗给宋高宗送礼时,礼单里面都有“度牒一百道”,俨然成为硬通货币,后来更当作军费来源,“以度僧牒千给四川军费”“鬻田及卖度牒钱六十三万缗助军用”,实在离谱……
现在原为北宋末年,其实民间已经到了那个地步,如今的度牒价格,大致是两百贯到五百贯不等,看各地行情,形成一道完整的产业链,在里面伸手捞钱的,也不止佛门,还有与佛门来往的权贵富户,乡绅士族。
这些地主豪商利用度牒牟利,逃脱纳税和徭役,国家的负担愈发向着普通百姓转嫁,造成农户破产,大量逃亡,官逼民反,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
朝廷下令整顿佛门,真的这么做了,度牒的价格就会陡降,这个特殊的货币就崩了,自是让一大群既得利益者惴惴不安,甚至会有倒卖度牒的商人直接破产。
林灵素不愧是专业仇佛的,“度牒巨富,利利相护”,八个字就把第一阶段的困难说得清楚。
李彦微微点头,还是问道:“那依道长之见,如何令政令通行?”
林灵素心中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他的原意是先顺着燕王的决策走,等到碰壁之时,再奉上自己所见,到时候还是要用他的法子。
但亲眼见到这位君上后,实在不同凡响,令他都看之不透,临时改变主意:“贫道行走天下,所见寺院,多泥沙俱下,鱼龙混杂,邪教贼子藏身其中,绝非个例,寺院住持多有包庇,不正善恶,不辨是非,理应问责,若不明刑,必不能震慑宵小,令此辈心存侥幸,顽抗朝廷!”
李彦平静地道:“还有么?”
林灵素道:“佛法寄于来世报应,无生之教赊,无死之化切,心境谦弱,避退夸强,需改之。”
说到这句时,他虽然语气平静,心头其实是十分激动的,因为这是攻击佛门根本教义了。
在他看来,把人一生的幸福或者苦难,归咎于在前生前世的报应,从而教导百姓今生努力修佛,再给虚无缥缈的来世积累财富,实在荒谬,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而道教的修炼方式,是关乎到今生切身利益的修炼之法,孰优孰劣,一眼可见!
然而李彦的神情依旧沉静:“还有么?”
林灵素谨慎起来,道出第三条:“佛教文而博,佛经繁而显,此为蛊惑大害,当令佛教质而精,佛经简而幽,方为修炼法门。”
李彦眉头都轻轻一扬。
佛教之所以能盛行,正是因为门槛低,如今林灵素先是准备惩处佛门各寺高僧,借明尊教沉重打击佛门威望,再攻击其核心的教义,否定来世福报,最终改其经文,达到驱散信徒,断绝信仰的目的……
如此灭佛的法门,比起给宋徽宗的建议狠毒多了。
但李彦却知道,这些手段激进极端,会引发更大的社会动荡,但他没有直接否定,而是开口道:“子曰‘有教无类’,孔圣以前,谁是贵族谁就能受教育,拥有尊贵的地位,孔圣以后,谁好好学习,谁就可以成为有用的人才,获得一席之地,前朝文教大兴,亦是将‘有教无类’,发扬光大,人无贵贱,学无止境……”
林灵素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位开国君主虽然对佛门下手,却没有禁绝佛门信仰之意,心头微沉。
然后就听到那威严的声音继续传来:“佛号正真,道称正一,寻道虽同,法有左右,依道长之意,可是欲与佛门群僧辩法?”
林灵素毫不迟疑地道:“贫道愿为!”
这位“金门羽客”的本事在于,他主张灭佛,众多僧人不服,与之斗法,无论是皇家寺院还是五台山高僧,都尽皆失败,才不得不戴冠执简。
后来全真教也引发道佛相争,忽必烈召请佛道两宗,各出代表,也来辩论,最后全真教道士却被辨得理屈词穷,十分狼狈。
但李彦所要的斗法,却与其他统治者的形式不同:“朝廷组建文化交流团之事,道长可知晓?”
林灵素心头一咯噔:“贫道有所耳闻。”
李彦道:“自汉唐以来,周边各国便尊我国为天朝上国,泱泱华夏,赫赫文明,仁风远播,大兴教化。”
“蛮夷番邦,皆为外民,久慕汉化,然高丽本为顺民,却为女真凶顽所染,恩将仇报,结怨天下,再无复国之机,实在可惜。”
“今我燕定鼎天下,再开盛世新朝,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故而这文化交流团,正是肩负重任,行走北地,传以大道,林道长可入团中,一展所长。”
林灵素面色微变。
担心的事情来了,若论斗法,他半点不惧,但传道的话,尤其是对异族传道,道教又如何比得上佛教?
所幸这位燕王继续道:“道佛所长不同,此法并非公正,只为国家,并不分绝对高下,另有一人正在金庭祖地,可为助臂,道长去见,自然明了,此行回来,再有交托。”
林灵素立刻意识到,这位还是有所偏向的,只待此事功成,如何不能显出道家本事,精神大振,稽首行礼:“遵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