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噢,这我可不确定。”她说,“弗兰克整整有200磅重,是个结实的大家伙。我不认为他会想坐在后车座上,马洛先生。”
“我们现在到底在这里谈论什么事?”
她沉默不语。只是用戴着手套的双手轻轻拍打着方向盘的边缘。我将手中还未点燃的香烟扔出窗外,回转身子抱住她。
等我松开她后,她立刻尽可能将身子靠到远离我的车子一侧,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背不停摩挲嘴唇。我静静地坐着。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开口慢慢说道:“我想要你抱我,但不是用这种方式。自从斯坦·菲利普斯因为飞机失事死后,我再也没有过这种想法。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事故,我现在早就成为他的妻子了。那串珍珠项链是斯坦送我的。他说他当时花了15000美元买它回来。一串纯白珍珠项链,上面一共有41颗圆润的大珍珠,最大的一颗半径足足有三分之一英尺。我不知道它有多重,我一直珍藏着,从来没有把它们戴出去炫耀过或是拿给珠宝商鉴赏,所以对那些不甚了解。我纯粹因为斯坦的缘故,所以将它们视若珍宝。我深爱着斯坦。像你刚才那样的行为只能发生一次。你明白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萝拉。”
“接着讲吧,萝拉。”我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根香烟,依旧没有点燃它,只是夹在指间翻转,不至于让自己无事可干。
“项链上有一个银质搭扣,是两片螺旋纹扇叶形状,最大的那颗珍珠上还镶有一颗小碎钻。我骗弗兰克项链是自己在店里买的。他也看不出它们之间的差别。我敢打赌,要一下子辨出珍珠的真伪并不是件易事。这下你听出来了吧,弗兰克嫉妒心很重。”
她在黑暗中慢慢向我靠近,直到她的身子碰到我的身侧。但这次我坐着一动不动。风在车外怒号,把树木吹得摇晃不已。我继续专心翻弄手中的香烟。
“我想你应该读过那个故事。”她说道,“关于一个妻子向她的丈夫谎称自己那串珍珠项链是假的的故事。”
“我读过。”我说,“毛姆写的。”
“我雇用约瑟夫的时候,我的丈夫正远在阿根廷出差。我当时很寂寞。”
“你感到寂寞也是正常的。”我说道。
“我经常跟约瑟夫开车出去兜风。有时候还会两个人找个地方小酌一杯。但仅限于这些了,我没有到处随随便便……”
“你告诉了他珍珠的事。”我说道,“然后等你那200磅重的丈夫从阿根廷出差回来,要将他扫地出门的时候,他就将珍珠项链偷走了。因为他知道它们是真的,之后就向你勒索5000美元。”
“就是这样。”她简短地回答,“我当然不希望去警局报案,鉴于这种情况,约瑟夫也不担心让我知道他住在哪儿。”
“可怜的沃尔道。”我说道,“我有点心疼他。就为了找你意外地与当年的‘老朋友’相遇被杀害了。”
我将火柴在鞋底擦燃,用它点燃手中的香烟。烟草被炙热的狂风吹得无比干燥,一碰到火立马就像枯草一样熊熊燃起。女人静静地坐在我身旁,再次将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真是瞧不起女人,那些飞行员们。”我说道,“这么说来,你还深爱着斯坦,或者是你认为你还深爱着他。你一直把珍珠项链藏在什么地方?”
“我把它放在我衣帽间的一个俄罗斯买来的祖母绿珠宝盒里,和一些用来搭配衣服的首饰放在一起。我只能那么做,如果我还想有机会戴它的话。”
“可实际上它们价值15000美元。你认为约瑟夫将它们藏在了自己的公寓里是吗?他住在31号房?”
“是的。”她说道,“我觉得我对你提的要求太苛刻了。”
我打开车门,走到车外。“你救过我的命。”我说道,“我会过去帮你查看一番的。我们那栋公寓的门都不算很难对付。等警察登出沃尔道的照片,他们就能找到他所住的地方。但我想这至少要到明早。”
“你真是太贴心了。”她说道,“我应该在这里等你吗?”
我将一只脚踏在车的制动器上,探身过去,双眼直视着她。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直静静地坐着,盯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接着我甩上车门,踏上前往弗兰克林大道的路途。
即使狂风无情地拍打在我的脸上,我仍然能闻到她头发散发出的阵阵檀香味儿,感受到她柔软的双唇。
我没有锁上本格伦德的大门,而是穿过深夜寂静的大厅到电梯口,乘电梯上到三楼。走出电梯,我蹑手蹑脚地沿着寂静的走廊找到了31号房的所在位置。低头从门缝窥视了一下,里面一片漆黑。我轻轻叩了下门——门上有个含义神秘的走私贩古老图腾,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裤子背后还有个大大的口袋。没有人回应。我抽出钱包里的硝化纤维塑料薄膜,平时我用它覆盖在驾驶证的表面当保护膜用。我将它放在门锁和门侧边柱之间来回摩擦,接着将门把手紧紧握住,用力朝门锁转轴推去。硝化纤维塑料顺利卡住了门锁锁芯,伴随着一声清脆如冰柱断裂的细微声响,锁芯向后弹开,门也随之打开。我走进几乎一片漆黑的屋内。夜晚的街灯照映进来,将星星灯光散落四周。
我把门关上,打开电灯,静静伫立着将四周打量了一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是烟草的味道。我迈步过去窗台边的烟缸托台处,低头仔细查看。不出所料,里面有四个棕色烟蒂,是产自墨西哥或南美洲的香烟。
头顶正上方的房间里传来踏上地毯的脚步声,接着是一阵抽水马桶冲水的声音。我走进31号房的洗手间,里面略显凌乱,什么也找不到,也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厨房的搜查工作与之对比复杂得多,但我搜到一半就放弃了。我心里清楚得很,珍珠项链根本就不可能藏在公寓里。我知道沃尔道一定是匆匆忙忙出的门,而他被昔日“好友”撞见,身中两枪命丧黄泉之时,心里一定记挂着什么事。
我回到起居室,旋动壁床,透过镜子一侧看衣帽间里的摆设。随着壁床慢慢移动,我没有发现珍珠项链的踪影,却看到了一个男子的尸体。
他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两鬓斑白、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浅黄褐色西装,脖子上系一条酒红色领带。他那双精致瘦弱的棕色小手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穿着崭新皮鞋的双脚直直垂下,脚尖几乎要挨到地面。
他的脖子被一条穿过壁床顶端金属挂钩的皮带绕了一圈,舌头从张开的嘴巴里伸出老长,长到超越人类极限的程度。
他轻轻晃动了一下,我见状立刻将壁床关上。他的身子又回到两个枕头的中间,被它们紧紧夹住。我没有碰过尸体,不用摸我也能想象得到他的身子一定像冰块一样冷硬。
我绕过他走进衣帽间,用一块手帕包住抽屉把手打开抽屉。衣帽间里只有一些生活难以避免会留下的细小垃圾,对于一个单身男子的房间来说,这算是非常整洁的了。
我走出衣帽间,将尸体搜查了一遍。他身上没有钱包,大概早就被沃尔道拿走扔掉了。搜遍全身,只发现了一个扁扁的烟草盒,里面还剩下半盒烟,上面印着金色的字体:路易斯·塔皮尔·伊·西亚,帕伊桑度大道19号,蒙特维迪亚。火柴是斯培兹亚俱乐部的,腋下还夹着一个深色皮革枪套,里面塞着一把9毫米口径毛瑟枪。
腋下夹着的毛瑟枪使他看上去很专业的样子,我心里顿时好受了些。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很专业的行家,不然就凭这把毛瑟枪,他也不可能被人赤手空拳就制服了。这把枪可是连墙壁都能轻易打穿,却还静静地待在枪套里连亮相的机会都没有。
我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直觉。烟灰缸里留下了四根烟蒂,这说明有人曾经在屋内等人或者谈论过什么事情。沃尔道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突然将这个小个子男人的喉咙扼住,让他昏迷过去,这种情况下毛瑟枪的作用可比不上一根小小的牙签。然后将他用带子吊起来窒息而死,又或者是在吊起来之前就已经掐死了他。这样子就解释得清为什么沃尔道会表现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为什么公寓会这么整洁干净,为什么他急急忙忙去打听女人的下落,也能解释为什么他把车停在鸡尾酒酒吧外面的时候忘记拔走钥匙。
因为沃尔道在这里杀了人,一切都能解释得清了。只要这里确实是沃尔道的公寓,我没有被耍。
我继续搜查他的其他口袋,在裤子左边的口袋里我发现了一把金色袖珍折刀还有一些银子。在他裤子后面的左边口袋里放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还散发着淡香的小手帕,右边口袋也有一块类似的干净手帕,但只是胡乱地塞在里面。右腿口袋里还塞着四五张纸巾。纸巾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新钥圈,上面挂着四把车钥匙。钥匙圈上印着一列小小的金色字体:R。K.沃格尔桑股份有限公司荣誉出品,谨以此献给“帕卡德之家”。
我把所有东西物归原处,将壁床转回原位,用手帕把门把手还有碰过的物品表面都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把灯关上,偷偷溜出门外。大厅里空无一人,我走到街上,一个转弯拐进金斯利大道。巴萨利夫人的那辆凯迪拉克敞篷车还静静地停在原地。
我拉开车门,探身进去。她看上去似乎也一直待在原地没有动过。黑暗中很难辨认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除了眼睛和下颌外其他部位都模糊不清,但空气中萦绕的那股淡淡的檀香味还是一下子钻进了我的鼻子。
“你用的香水会令教堂里的执事都为之疯狂的……屋里没有那串珍珠项链的踪影儿。”我说。
“好吧,谢谢你的鼎力相助。”她用低沉微弱的嗓音柔声说道,“我觉得它们不算太浓烈。呃,接下来我应该……我们……还是……”
“你现在应该马上回家。”我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当作不认识我。记住,是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也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不喜欢这样。”
“祝你好运,萝拉。”我将车门猛地关上,身子后退。
车灯亮起,引擎也开始发动。车子迎着狂风在街角一个漂亮的转弯,慢慢远去离开了我的视线。我茫然若失地站在路缘边,站在汽车一开始停着的空地上。
这里光线非常昏暗。抬头望向传出愉悦音乐声的公寓窗户,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我转头看着身后那辆崭新的帕卡德篷式小轿车,觉得似曾相识的样子——在我上楼之前,它停在相同的地方,就在萝拉的车子前方。当时它静静停放在那里,车内一片漆黑、空无一人,只有右上角挡风玻璃上贴着的贴纸在街灯下闪耀着微弱的光。
我的脑海顿时浮现出了一个与之相关的物品,一串看起来同样崭新的钥匙,钥圈上印着一行金色的字体:谨以此献给“帕卡德之家”,放在楼上一个男子的尸体口袋里。
我爬上篷式小轿车的车头,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把贴在上面的蓝色贴纸细细看了一番。是同一个汽车商家没错。商家名字和宣传语下面还用钢笔写着一个名字和地址:尤金妮·科尔沁可,阿维厄达大道5315号,西洛杉矶。
这件事真是奇了怪了。我马上动身回到31号公寓,像之前那样将门锁巧妙地打开,走到壁床后面,找到那具还悬挂着的尸体,将他裤子口袋里那串钥匙掏了出来。五分钟后,我拿着钥匙重新回到街上篷式小轿车旁。钥匙与汽车完美匹配。
5
那是一幢坐落在索特勒郊外峡谷边上的小房子,门前还围着一圈正在随风摇摆的桉树。街道的另一边,一场派对正在疯狂地进行着,时不时可以见到有人从屋内走出来,将手中的酒瓶猛地砸在街道地面上,然后惹来周围一阵欢呼声。就像在观看耶鲁对普林斯顿球赛时,看到耶鲁突然来了个触底得分一样。
我要找的房子则围着铁丝栅栏,院内种植了好些玫瑰树,旁边街道上还立着一些小旗子。里面有一个宽敞的开放式停车场,但一辆车也没有。房子前面也没有停放任何车子。我走到门口,按响了上面的门铃。接着是一阵漫长的等待,门忽然一下子打开。
透过她那双涂了厚重眼影,炯炯有神的眼睛可以看出,我不是那个她期望见到的人。她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地把我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身材颀长、性感迷人。脸颊上施了脂粉,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从中间分开,嘴巴大得可以一口吞下一个三层三明治,身穿金红色睡衣,涂着金色指甲油的脚上拖着双沙滩凉鞋。她的耳朵下悬挂着一对小铜铃,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她手中举着一支像棒球拍似的香烟滤嘴,做出一个充满不屑的动作。
“嗯哼,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小矮子?想找什么?是不是在对面街上开派对不小心走到这里来迷路了?嗯?”
“哈哈。”我笑道,“那个派对真够疯的,对吗?我只是帮你把车开回来,你不小心弄丢了,是吗?”
街对面,某个喝醉了撒酒疯的醉汉正在前院里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震天响的四重混合音乐像要将夜晚的天空撕裂出好几道口子。他们大吼着,继续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仿佛要尽己所能往伤口上撒盐。这位充满异域风情的女人淡定地看着对面这阵喧嚣混乱如火如荼地进行,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她不是尤物,甚至算不上漂亮。但她看上去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让人觉得在她身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你刚才说什么?”她终于走出了门口,用一个像烤焦过的吐司面包一样柔软的声音问道。
“你的车子。”我盯着她的双眼,将手越过肩膀,指向车子停放的地方。她看上去像用惯刀子的那种女人。
她手中的香烟滤嘴从身侧慢慢滑落,香烟也从中掉了出来。我往前一步,一脚将它踩灭,正好走进了屋子大厅。她也随之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我将门关上。
大厅是狭长形的,跟普遍的铁道公寓一样。台灯在铁质座台上散发出柔和的粉光。房子尽头垂挂着缀满珠子的窗帘,地板上铺着一张虎皮地毯。整个地方看上去跟女主人格调一致。
“你就是科尔沁可太太吗?”我问道,没有做出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是的,我就是科尔沁可太太,你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她现在看着我的表情就好像我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到这里来清洗窗户。
我用左手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名片,伸手递给她。她直接动动脑袋,凑近我的手看起来。“你是名私家侦探?”她倒吸一口气。
“没错。”
从她嘴中吐出一长串像是咒骂的话。然后她用英语说道:“进来!这些该死的风要把我的皮肤吹得干到像纸巾一样了。”
“我们现在就是在屋内。”我说道,“我刚刚还关上了门。振作点,纳兹莫娃。他是谁?那个小矮子?”
珠帘后传来一阵男子的咳嗽声。她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像是被牡蛎叉突然困住一般。接着她努力想要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但不太成功。
“给你个奖励吧。”她低语道,“你愿意在这里稍候一会儿吗?给你十美元,够吗?”
“不用了。”我说道。
我慢慢朝她伸出一只手指,然后说道:“他死了。”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蹦起有三丈高。
突然传来一阵椅子的嘎吱声,珠帘下露出了一双男人的脚,一只大手将帘子一把推开,接着一个看上去一脸冷峻的金发男子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他在睡衣外还套了一件紫色睡袍,右手拿着什么东西插在睡袍的口袋中。一穿过珠帘,他整个人就伫立不动,双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突出的下颌,一双泛着灰白色的眼睛,他看上去就像个不会被轻易推倒的橄榄球运动员。
“发生什么事了,宝贝?”他用冷酷、近乎粗鲁的语气说道。语调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男子气概,像是为女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把车子开回这里给科尔沁可太太。”我说道。
“好吧,你可以把帽子脱下。”他说道,“这样也好做事。”
按他所说的那样,我脱下了帽子,诚恳地道了个歉。
“好了。”他说。他的右手仍旧死死地插在紫色浴袍的口袋里。“这么说你过来是为了科尔沁可太太的车子。尽管把它开走吧。”
我推开女人,经过她身边朝他靠近。她手掌撑墙,整个人将身子靠在墙上。像在扮演校园戏剧里的卡米尔一样。刚才掉落地面的长香烟滤嘴就躺在她的脚边。
我离大个子男人大约还有六英尺远的时候,他突然用轻松的语气开口道:“我大老远都能听到你发出的声响。不要紧张,伙计。我口袋里可是揣着一把枪,正想要学学怎么用呢。把车子的事说来听听怎么样?”
“来借车子的人不能来还它了。”我说道,然后将一直攥在手中的名片举到他的面前。他正眼都不瞧一下,继续看着我。
“那又怎样?”他说。
“你总是这么冷冰冰的吗?”我问道,“还是只有穿着睡衣的时候才这样?”
“不要再叽叽歪歪个不停了,直接告诉我为什么他不能自己过来还车?”他说。
黑发女子在我身边发出一声咕哝。
“没事儿,宝贝,让我来处理这事。你继续说吧。”男子说道。
女人越过我们,钻进珠帘里。
我坐着好一会儿没有言语。大个子男人也纹丝不动。他看上去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像一只在晒太阳的蟾蜍。
“他不能过来还车,因为他被人射杀了。”我说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是吗?”他说道,“你带上他的尸体过来证明你说的话了吗?”
“没有。”我说道,“但如果你肯把领结和那顶碍眼的帽子脱下来的话,我可以载你过去警局看看。”
“你在这里疯言疯语些什么?”
“我没有说什么。我想你大概能自己看懂字。”说着我将手中的名片凑到他眼前。
“噢,我当然能看懂。私家侦探菲利普·马洛。好了,好了。你认为我应该跟你过去看看那个谁?为什么?”
“也许他偷了车子。”我说。
大个子男人点点头。“这算是一个推测。他也许真那么干过。他是谁?”
“钥匙在一个皮肤棕黑的小个子男人口袋里找到了。他把车停在本格伦德公寓附近的角落里。”
他细细想了一下,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不安感。“你猜到了点东西。”他说道,“不算多,其中一小部分。我猜今晚警察们都光顾着抽烟聊天了,所以你来帮他们办事。”
“啊?”
“名片上写着你是名私家侦探。”他说道,“你来的时候有带警察一起过来吗?他是不是太害羞了不敢进来?”
“没有,我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他咧嘴笑笑,露出里面的一排大白牙,在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衬托下牙齿闪闪发亮。“所以说你独自一人发现了一具尸体,在他身上找到了一把车钥匙,然后孤身把车开来这里。没有报警。我说得对吗?”
“完全正确。”
他叹息一声。“进屋里吧。”他说。他将珠帘拨到一边,好让我顺利穿过去。“你也许有什么想法值得让我好好倾听一下。”
我走过他身边,他随之回转身子,一直将身上揣着手枪的口袋对着我。直到走到跟前我才发现他的脸上早已渗出了滴滴汗珠。也许是屋外那股热风的缘故,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
我们现在一起坐在屋子的客厅里。
我们一起坐着,目光穿过深色的地板相互交汇。深色地板上铺着几块纳瓦加地毯和土耳其深色地毯,与屋内几样历史悠久的豪华家具互相映衬,将整个大厅装饰出一派和谐优美的景象。屋里还有一个壁炉、一架袖珍钢琴、一扇中式屏风、一个装有柚木轴架的中式大灯笼,一个斜格栅栏窗子上挂着金色网帘。窗户朝南开着,一棵树干被粉刷得雪白的果树在窗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时发出与窗户摩擦的声音,与对面街上传来的噪音融为一体,像一曲合奏的交响乐。
大个子男人将自己的身子整个陷入一张铺着精美织锦的椅子里,穿着拖鞋的双脚随意地放在搁脚凳上。我们见面以来,他就一直保持着右手插袋这个动作——把手按在枪上。
黑发女子一直在暗处走来走去。屋内不时回荡着水瓶咯咯作响的声音和她耳上那对铜铃发出的清脆响声。
“不用担心,宝贝儿。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有个倒霉家伙被人射杀了,这个小子认为我们会对这事感兴趣呢。你快放轻松点,坐下就是了。”他对女人说道。
女人将头仰起,一下子灌下半杯威士忌。她重重叹息一声,说道:“真该死。”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然后整个将身子慵懒地蜷进沙发里。她的腿挺长的,一个人就把整张沙发占满了。她金光闪闪的指甲片在昏暗的角落里朝我眨巴着眼睛。之后她一直躺着,缄默不语。
我掏出一根香烟,他并没有为此朝我开枪。随后我将它点燃,开始讲述我要说的故事。故事内容并不完全真实,但有一部分是真的。我告诉他关于本格伦德公寓的事,包括我住在那里,而沃尔道住在我楼下的31号房,我因为工作原因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关注沃尔道什么?”金发男子插嘴道,“为了什么工作原因?”
“先生。”我说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他的脸微微泛上了一层红晕。
我告诉他本格伦德街道对面的那间鸡尾酒酒吧,还有发生在那里的事情。不过我没有将印花外套女子的事告诉他,我把她完全从故事里剔除在外。
“这项工作必须进行得非常隐秘,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说。”我说道,“如果你了解我什么意思的话。”他再次脸红起来,咬紧牙关。我继续道:“我从市政府回家,没有告诉他们我知道沃尔道的真实身份。在那期间,我确定他们那晚不可能马上找出他的住址,所以我到他的公寓里彻底搜查了一番。”
“你到那里想找什么?”大个子男人加重语气问道。
“找一些重要的信件。我刚才就说过我在那里一无所获,除了一具尸体,被皮带勒死挂在壁床顶部,那个地方完全就是个视觉盲区。一个小个子墨西哥或南美洲男人,大约四十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浅黄色……”
“够了。”大个子男人吼道,“我反问你一句,马洛,你是不是掺和进了什么敲诈勒索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里?”
“对的。有趣的是这个棕色皮肤小个子男人腋下还夹着把手枪。”
“他的口袋里不会还有二十多张500元面值的钞票吧?还是你真打算这么说?”
“当然没有。但沃尔道在酒吧被杀时,他的身上带着超过700美元的现金。”
“看来是我低估这个叫沃尔道的家伙了。”大个子男人沉着地说道,“他杀了我的人,还拿走他身上的酬金和枪支之类的全部东西。沃尔道身上有枪吗?”
“他身上没有带枪。”
“给我们弄杯喝的过来吧,宝贝儿。”大个子男人说道,“看来我确实低估他了,我把他看得像特价柜台打折贱卖的T恤那样值不了几个钱。”
黑发女人轻松探身给我们倒了两杯加了苏打和冰块的威士忌,整个过程甚至连腿都没弯一下。接着她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半品脱酒,将身子再次蜷回沙发里。然后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黑眼睛静静地盯着我看。
“好了,我来总结一下。”大个子男人说道,举起手中的酒杯向我致意。“我没有杀过任何人,但从现在起我的手上就握着一份离婚诉讼案了。你也没有杀过任何人,像你所说的那样,但你却在警局里胡说八道了一通。真是见鬼了!不管你怎么对待它,生活就是永远会令你一个头两个大。不过至少还有宝贝儿在我的身边。她是白俄罗斯人,我在上海与她相遇。她安全得像个保险箱,看上去像是个会为了五美元就将你喉咙割开的女人。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你不用去做任何冒险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得到刺激感。”
“你说话的样子真蠢。”女人争执道。
“你看上去还行。”大个子男人继续对她置之不理,“你作为一名专门窥视别人隐私的私家侦探,有办法令我置身事外吗?”
“没问题。但要收取一些小酬劳。”
“这我没问题。要多少?”
“至少要再付500美元。”
“该死,这股没完没了的热风快要把我烤干成爱的灰烬了。”俄罗斯女人苦恼地说。
“500美元这价格可以成交。”金发男子说道,“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后面的事情我替你料理,好让你顺利置身事外。如果没有成功的话,你就不用付钱了。”
他再三思忖。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仿佛衰老了许多。那头金色短发上有细密的汗珠在闪烁。
“这宗谋杀案会让你开口的。”他咕哝道,“我指的是第二宗。我现在不打算付钱。要是真的情况紧急的话,我愿意直接亲自付款。”
“那个棕色皮肤的小个子男人是谁?”我问道。
“他的名字叫列昂·瓦伦桑诺,是乌拉圭人。我的另一件进口货。我因为生意的缘故经常去世界的各个地方,他当时正在切泽尔郡的斯培兹亚俱乐部工作——你应该知道那里吧,就挨着比弗利山庄日落大道。我猜他当时的工作就是在轮盘赌桌旁给人服务。我给了这个所谓的沃尔道500美元,好买回科尔沁可太太用我的账户付款后寄回这里的账单。这个决定可不太明智,是吗?我把它们藏在我的公文包里,结果被沃尔道发现后趁机偷走了。你觉得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我低头啜饮了一口酒,然后眼睛向上瞄了他一眼。“你那个乌拉圭朋友大概说了什么没礼貌的话,惹沃尔道不高兴了。然后小个子男人大概觉得自己那把毛瑟枪能直接把这件事了结掉,但沃尔道动作比他快多了。我不觉得沃尔道是个杀手,至少不会故意杀人。他也就是个勒索的料,但也不排除他一时冲动丧失了理智,或者是不小心掐住小个子男人的脖子太长时间。所以他不得不畏罪潜逃了。但他当时还有另外一个约会,那个约会他可以勒索更多的钱。于是他便匆匆忙忙跑到附近去找那个人。却不幸在酒吧里撞见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仇人,就这么被崩了两子弹儿,一命呜呼了。”
“这件事巧合真多。”大个子男人说道。
我咧嘴一笑。“都怪这股热风,大家今晚都精神失常了。”
“给你500美元你就能保证我不会受到一丝牵涉?如果我跟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你一毛钱也拿不到。这样子可以吗?”
“没问题。”我说道,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今晚确实令人神志不清。”他说道,将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同意你说的这句话。”
“还有两件事。”我翘起椅子,将身子前倾,低声说道,“沃尔道被杀时在酒吧外面停了一辆准备用来逃跑的车子,当时连引擎都没有关上。但被杀手开走了。这么想来,我们还是有机会拿回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你想想,沃尔道的东西应该都在那辆车上。”
“包括我的账单和你的信件。”
“没错。通常警察对这类事还是很通情达理的,除非你不介意在公众场合露面。否则的话,我想我可以到市区去活动活动,疏通好关系。如果你想这样的话,这是第二件事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迟迟没有回答。但从他嘴里吐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一切事情都得到了合理解释。
“弗兰克·C。巴萨利。”他回道。
俄罗斯女人替我叫的计程车不一会儿就抵达了这里。我离开时,对面那场疯狂的派对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我关切地望了望房子外的那堵墙壁,还完整无缺地立在那里,真是令人惋惜。
6
我刚跨过本格伦德公寓入口那扇玻璃门,就嗅到了一股警察的味道。低头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在大厅昏暗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男人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用报纸蒙着脸打瞌睡。一双大脚在身前随意地伸展着。报纸的一角被风吹动,扬起一英尺,然后又落了下去。但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
我穿过大厅,乘电梯到自己所住的楼层。我轻手轻脚地通过走廊,打开房门,把它大开着走进屋内打开了灯。
开关上的链条随之当啷作响,安乐椅旁的一盏站立式台灯亮了起来。放在牌桌上的棋子依旧四处散落着。
哥白尼克坐在屋内,脸上挂着严肃不悦的笑容。那个叫依巴拉的皮肤黝黑的小个子警察,坐在他的对面,我的左手边,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哥白尼克笑着露出比平时更多的大黄牙说道:“你好,好久不见了。刚跟女人约会完回来吗?”
我关上了门,将帽子脱下,不停地缓慢揉搓自己的脖劲儿。哥白尼克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依巴拉则用他那双柔和的黑眼睛望着某处出神。
“坐下吧,朋友。”哥白尼克拉长调子说道,“别拘谨,随意就行。我们得好好聊聊。你知道吗,我真讨厌大晚上的还要加班查案。你知道你家里快没酒了吗?”
“我早就知道了。”我倚着墙壁说道。
哥白尼克继续咧嘴笑着。“我一向对私家侦探不太感冒。但我从来没有机会,可以像今晚这样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他看似随意地拿起旁边椅子上的印花外套,一把将它扔在牌桌上。接着再次探身向下,拿出一顶宽檐帽子放在隔壁。
“我敢打赌你穿上这些看起来会更可爱。”他说道。
我抓起一把直背靠椅,把它转了一个圈然后跨坐在上面,将双手交叠放在椅背上,然后盯着哥白尼克。
他慢慢起身,故意放慢动作。穿过房间到我面前,理了理自己外套上的褶皱,然后举起右手朝我脸上重重挥了一拳。我的脸顿时一阵火辣辣地疼,但我忍住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依巴拉在一旁一会儿看看墙壁,一会儿看看地板,假装没看到的样子。
“我真为你感到羞耻,朋友。”哥白尼克懒洋洋地说道,“你这样大费周章地把这些独家好货占为己有,还藏到自己那堆旧T恤下面。你这种无耻的臭侦探真让我感到恶心。”
他站立在我面前俯身盯了我好一会儿。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望着他那双醉汉一般无神的眼睛。他再次攥起放在身体两侧的拳头,随后耸了耸肩,一个转身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
“好吧,剩下的以后再跟你算账。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是一个女士留下的。”
“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它们当然是属于某个女士的。你还真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我来提醒你它们是哪个女士的。就是沃尔道在街对面的酒吧里打听下落的那个女人,然后可怜的沃尔道两分钟之后就被人开枪射死了。你的小脑袋瓜是记不住这件事吗?”
我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自己对她产生了兴趣?”哥白尼克嘲弄地说道,“你还真是聪明,朋友。把我耍得团团转。”
“那并没有令我变得有多聪明。”我说。
他的面容突然开始扭曲,一下子站起身来。依巴拉轻声笑了起来,急促而轻柔,听上去比呼吸声大不了多少。哥白尼克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再次转向我,眼神缓和了许多。
“我的搭档喜欢你。”他说道,“他觉得你很不错。”
依巴拉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变回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神情。
哥白尼克继续道:“你一直都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也清楚地知道沃尔道住在哪里,就住在你楼下大厅对面的房间。你也知道沃尔道杀了个人打算畏罪潜逃,这个女人是他某个计划的一部分,所以他在逃跑前才急着要跟她碰面。可惜他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她了。那个从东部过来,叫艾尔·特斯洛尔的劫匪把沃尔道射杀了,也顺带帮他了结了这事。所以你就私下偷偷跟那个女人见了面,帮她把衣服藏起来,然后助她逃走,之后再用小伎俩将事情隐瞒起来。像你这种人就是靠这种方法捞钱谋生,我说得对吗?”
“没错。但说实话,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些事。沃尔道的身份确认了吗?”
哥白尼克朝我咧咧嘴,露出里面的牙齿。他灰黄色的脸颊上满是皮肤被晒伤后留下的红点。依巴拉低头盯着地板,然后开口轻声说道:“通过华盛顿过来的电传结果,我们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他的全名叫沃尔道·拉提根,是个有过小偷小摸案底的惯犯,曾经在底特律开车打劫过银行,案发被抓后他将同伙都供了出来,于是被赦免起诉。其中一个同伙就是那个叫艾尔·特斯洛尔的劫匪。他什么也不肯说,但我们认为他们在街对面酒吧里的相遇只是纯属偶然。”
依巴拉控制着自己的音量,用一种轻柔温和,似乎意有所指的声音说道。我回道:“多谢了,依巴拉。我可以来根烟抽抽吗?哥白尼克会不会一脚把它从我嘴里踢飞?”
依巴拉迅速微笑起来。“当然可以,你想抽就抽吧。”
“我的几内亚拍档果然喜欢你。”他嘲弄道,“你永远搞不懂他会对什么感兴趣,对吗?”
我点燃香烟。依巴拉看着哥白尼克用异常柔和的语气说道:“你老提几内亚,说得太过头了。我不喜欢你总把它套在我身上。”
“我才不在乎你的喜好,你这个几内亚黑人。”
依巴拉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你真是大错特错。”他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指甲刀,低头剪起了指甲,目光一直望着地下。
哥白尼克开始自吹自擂:“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这个人有问题,马洛。所以我们在逮捕那两个罪犯后,依巴拉和我都认为这件事需要再好好斟酌斟酌,仔细推敲一番。最好是再叫你过去盘问一下。我捎上了一张沃尔道在殡葬房拍的遗照,照片拍得很好,灯光恰好打在他的眼睛上,脖子上的领结也绑得端端正正,口袋里还塞着一块露出一角的白手帕。照片给后面的工作带来了很大帮助。按照惯例,我们先是找来了这里的经理,让他帮忙辨认照片里的人。他立刻就辨认了出来,告诉我们他是这里31号房的住户,叫A。 B。胡梅尔。于是我们立刻过去31号房,在仔细搜查之后找到了里面那具早就僵硬的尸体。我们找来附近的人辨认死者,但没有人认识他。接着我们解开勒在尸体脖子上的皮带,在下面找到了好几个瘀青的指印。经过比对,指纹跟沃尔道的完全吻合。”
“这些发现真是了不起。我还以为自己谋杀了他呢。”我说。
哥白尼克死死盯着我,脸上停止了刚才一直保持的笑容,开始露出一个冷酷暴戾的表情。“是的,不只如此。我们还有了其他的发现。”他说道,“我们找到了沃尔道打算用来畏罪潜逃时使用的那辆车,还有他逃走时放在车上的物品。”
我将烟雾喷得到处都是。风在外面怒吼着,不停地拍打紧闭的窗户。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污浊不堪。
“噢,我们警察可不是吃素的。”哥白尼克狞笑道,“只是没有料到你竟然这么大胆。过来看看这个。”
他将自己那双枯瘦如柴的手伸进口袋里,慢腾腾地掏出了什么东西举到小牌桌的边上,然后一把将它们放在绿色的桌面上,任由它们散落开来。是一串带着两片螺旋纹扇叶形状搭扣的珍珠项链,它在桌面上泛出柔和的色泽,在一片烟雾中仍然显得熠熠生辉。
是萝拉·巴萨利夫人的那串珍珠项链。那串她曾经的爱人——那个叫斯坦的飞行员送给她的珍珠项链。那个男人虽然已经死了,但她还深爱着他。
我一直盯着桌子上的项链,但依旧不动声色。就这样过去了很长时间,哥白尼克终于忍不住厉声说道:“真是一串漂亮的珍珠项链,不是吗?你现在可以开口告诉我们它背后的故事了吗,马洛先生?”
我站起身,一把将椅子推到身后,慢慢踱步穿过房间,然后站在桌子前俯身看着桌面的珍珠项链。项链上的珍珠最大的一颗半径足足有三分之一英尺,每一颗都纯白无瑕,熠熠生辉,散发出迷人的柔和光泽。我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从她衣服旁将项链小心翼翼地捧起,想要细细端详一番。它们摸上去圆润饱满、光滑细致又不失典雅。
“真是一串漂亮的珍珠项链。”我说道,“它就是造成这么多麻烦的根源。好吧,我愿意坦白一切了。它们一定价值不菲。”
依巴拉在我身后轻笑出声。“大约值一百美元。它们是高仿品,但始终是假的。”
我再次将珍珠项链捧起。哥白尼克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得意扬扬地望着我。我问道:“你怎么能辨别出来?”
“我会辨别珍珠的真假。”依巴拉说道,“这串珍珠项链打造精妙,女性通常会故意打造一串这样的项链以防万一。但它们都是虚有其表,实则是玻璃打造的。真正的珍珠用牙齿咬起来会有种沙砾的粗糙感。你可以把它放到嘴里咬咬试试。”
我拿起两三颗珍珠放到嘴里,将它们在牙齿间来回移动,还放到侧边大牙上试了一下。我没有真的用力咬下去,但那些珍珠似乎全都非常光滑坚固。
“它们真的打造得很精妙。”依巴拉说,“有几颗甚至在表面还弄上了一些小纹理和扁平的斑痕,就像真正的珍珠那样。”
“如果这些珍珠是真的话,它们会值15000美元吗?”我问道。
“是的,很有可能。这很难估计,取决于很多方面。”
“这样那个叫沃尔道的家伙还不算坏透了。”我说。
哥白尼克猛地站起了身,但我根本没有留意他,我还在全神贯注地低头看着那串珍珠项链。他挥了一拳到我的脸上,砸在嘴巴臼齿的位置,我的嘴里马上泛起了一股血腥味。我向后踉跄几步,让自己看起来被打得很严重的样子。
“坐下给我把事情说清楚,你这个浑蛋!”他低声呵斥道。
我坐下,拿出一张手帕捂着脸,还用舌头舔舐嘴里的伤口。接着我再次站起,捡起我被他打掉在地的烟蒂,在烟灰缸里将它捻灭后才安心坐下。
依巴拉还在继续剪着指甲,同时将剪好的指甲放在台灯下细细端详。哥白尼克的眉间沁出颗颗汗珠。
“你在沃尔道的车里除了发现这些珍珠外,还有看到一些账单吗?”我朝依巴拉问道。
他头也不抬地摇了摇头。
“我相信你。”我说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沃尔道,今晚在鸡尾酒酒吧里是我们的第一次碰面,他向我们打听女人的下落。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我回家,乘着电梯上到这里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穿着一身蓝色绉纱真丝裙子,外搭女士敞式印花短夹克,戴着一顶宽檐草帽的女人,就像沃尔道向我们描述的那样,站在电梯门口,就是我们现在所在楼层。她看上去不坏的样子。”
哥白尼克一脸冷漠地放声大笑起来。这对我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我早就看透他了,他只不过是想知道那件事罢了。他现在马上就要得偿所愿了。
我继续说道:“我知道接下来她会被警方传唤过去警局当目击证人。而且我想还会有其他的事情。但我不希望你们把任何事情怪罪到她的身上。她只是一个深陷麻烦的好女人罢了,她甚至都还没意识到自己深陷麻烦中了。当时我把她带到这里。她从自己的小皮包里掏出一把手枪指着我,但我知道她只是吓唬我,她根本不会开枪的。”
哥白尼克猛地站立起来,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他的脸看上去异常凝重的样子,就像一块雨后淋湿了的灰色岩石。然后整个人保持缄默。
“沃尔道曾经做过她的司机。”我继续道,“他的本名叫约瑟夫·克茨斯。她的真实身份是弗兰克·C。巴萨利夫人,丈夫是一名电气工程师。珍珠项链是过去她的爱人送给她的礼物,她欺骗她的丈夫说只是从商店里买来的便宜货。沃尔道跟巴萨利夫人有一段时间走得很近,洞悉了珍珠项链的秘密。所以当巴萨利本人从南美洲出差回来,看到他长得相当英俊,一怒之下把他解雇掉的时候,他就偷走了那串珍珠项链。”
依巴拉突然把头抬起,惊讶地问道:“你是说他不知道珍珠项链是假的吗?”
“我认为他把真的那串拿到黑市卖掉了,然后拿着这串假的过来滥竽充数。”我回答。
依巴拉点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还偷走了其他东西。”我说道,“从巴萨利先生的公文包偷走的东西,那些东西会暴露巴萨利先生在外面包养情妇这件事,他包养的那个女人就住在本伦特伍德。他对巴萨利和巴萨利夫人两夫妇都分别进行了勒索,但他们两夫妇对此毫不知情。现在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吗?”
“我懂了。”哥白尼克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这句话,脸上仍旧一副凝重的表情,“真是见鬼了。”
“沃尔道一点也不怕他们。”我说道,“他丝毫没有隐瞒自己所住的地方。我认为这事他干得太蠢了点,但如果他愿意冒险的话,倒是可以省不少功夫。那个女子今晚带着5000美元来到这里想把珍珠项链买回去。但一直找不到沃尔道本人,于是她只身一个来到这里找他。她考虑得很周密,行事非常小心,先乘了电梯到楼上再下来这里,于是便与我相遇了。我把她带到自己住的地方,当艾尔·特斯洛尔闯进来要杀我灭口的时候,她正藏在衣帽间内。她勇敢地拿着自己那把小手枪走了出来,把枪口抵在凶手的背部,救了我一命。”我说。
哥白尼克一动不动,脸上露出一副惊惶的表情。依巴拉终于剪完了指甲,将指甲刀放入一个小皮夹套里,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塞回口袋里去。
“这就是全部的经过了吗?”他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她还告诉了我沃尔道的公寓所在,我便偷溜进去帮她找珍珠项链,没想到项链没找着,却发现了一具尸体。在他的口袋里我发现了一把崭新的车钥匙,挂在一个印着帕卡德汽车商的钥匙套里。我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找到了那辆帕卡德小轿车,把它开到上面所写的地址去,发现了巴萨利包养情妇的地方。巴萨利派了一个在斯培兹亚俱乐部工作的手下去找沃尔道,想将从他那里偷走的东西买回来。没想到那个家伙没有听他的话乖乖交钱,反而想用枪来解决这件事。结果现在命丧黄泉。”
“就这些了吗?”依巴拉柔声问道。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说着我舔了舔嘴巴里流血的地方。
依巴拉慢腾腾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哥白尼克的脸因为激动都开始变形了,大力拍打着自己的腿说道:“这家伙还真不错。”他冷笑道,“他为了个女人误入歧途,几乎触犯了所有成文法律。你现在还问他想要什么?让我来给他他想要的东西!”
依巴拉将头转向他慢悠悠地说道:“我觉得你不会难为他。无论他想要什么,你会让他平平安安的。他这次可是给你这个当警察的好好上了一课。”
哥白尼克很长时间坐着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我们大家也纹丝不动。接着哥白尼克俯身向前,外套也随之掉落在地。他的警枪尾部从他腋下夹着的枪套里露了出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我。
“牌桌上的那些东西。那件夹克外套、帽子和那串假珍珠项链。还有最好不要让我们几个人的名字见报。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吧?”
“是的,一点也不过分。”哥白尼克几乎温柔地说道。他将身子侧向一边,枪支随之干净利落地掉落手中。然后他俯身向前,单手撑在腿上,另一只手将枪抵住我的腹部。
“我更喜欢看到你因为拒捕被人狠揍一顿的倒霉样子。”他说道,“我更喜欢看到你那样,因为我今早逮捕艾尔·特斯洛尔时伪造的那份假报告和你欺骗我的事,也因为我今早才挂在警局走廊的照片和得到的荣誉现在都要烟消云散了。所以我更想看到你活得惨不堪言,笑都笑不出来的样子。”
我突然变得口干舌燥。远处传来狂风怒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枪支扣动扳机的响声。
依巴拉将脚在地板上来回挪动,冷冰冰地说道:“我的好拍档,你都已经破了好几个案子了。你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在这里留下几件没用的垃圾,同时不让几个名字出现在报纸上罢了。就让他拿走那几样东西好了,又不会对你造成多大影响。”
哥白尼克固执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另一种方式。”他手中的那把蓝色手枪看起来就像块硬邦邦的石头,“如果你不肯跟我站在一边,那就自求多福吧。”
依巴拉继续说道:“如果那个女人被牵涉进来公之于众,你就会成为谎报报告的骗子和背叛搭档的小人。我打赌一周内警局总部里都不会有人愿意提起你。提起你大家就会犯恶心。”
哥白尼克手枪上的金属锤扣不断击打在枪身上,手指也逐渐在扳机附近游移。
依巴拉站起来,一下子拿起手中的枪指向哥白尼克:“那就来看看我有多大能耐。我现在命令你马上将手中的枪收起来,山姆。”
他开始移动起来,一连向前逼近了四步。哥白尼克呆呆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气都不敢大喘一口。
依巴拉又向前迈了一大步,然后握着枪的手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依巴拉冷静地说道:“把枪收起来,山姆。如果你缄口不语,让一切事情保持原样的话,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不然的话,你就等着受死吧。”
他再次逼近一步。哥白尼克的嘴巴张得老大,发出一阵艰难的喘气声。然后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到椅子里,就像脑壳上被人打了一枪似的,他的眼皮也耷拉了下来。
依巴拉将他手中的枪支一把打飞,速度快得几乎看不见影儿。然后他迅速后退,把举着手枪的手放下垂在身侧。
“都是这股热风惹的祸,山姆,我们还是握手言和吧。”他用一种平稳温和得近乎娇气的语调说道。
哥白尼克的双肩耷拉了下来,将脸埋在两手间,透过指缝轻轻说道:“好的。”
依巴拉缓缓穿过房间,走到房门边把门打开。接着倚在门边半眯着眼,慵懒地对我说道:“换了是我,我也会这样奋不顾身地帮一个救过我一命的女人。我很欣赏你这种勇气,但作为一名警察,我不能赞同你的做法。”
我对他说道:“被挂在壁床上死去的那个男人叫列昂·瓦伦桑诺。是斯佩兹亚俱乐部的一个轮盘赌桌服务员。”
“多谢啦。”依巴拉说道,“我们走吧,山姆。”
哥白尼克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依巴拉也紧随其后出了门,赶上他的步伐。
我大喊一声:“等一下!”
他回转身,将左手搭在门上,拿着蓝色手枪的右手耷拉在身侧。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钱。”我说道,“巴萨利夫妇住在弗里蒙特大道212号。你可以亲自过去把珍珠项链交还给他们。如果可以不把巴萨利先生的名字公诸报端,我将得到500美元酬劳。我会把这笔钱捐到警察援助基金会里去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只是当时事情就那么发生了。还有,你的搭档是个浑蛋。”
依巴拉将目光投向房间牌桌上的珍珠项链,眼睛闪烁着光芒。“这串项链交给你处理吧,我相信基金会会很乐意收到这500美元捐款的。”
他关上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7
我打开房间里的一扇窗户,探出头去,看着警车逐渐驶离街区。风依旧猛烈地刮着,墙上的一幅画被刮落在地,牌桌上的两颗棋子也滚到了地上,但我依然任由它刮进屋内。萝拉·巴萨利夫人的印花开襟外套也在风中颤抖飞扬。
我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后回到客厅,然后拨通了巴萨利夫人的电话,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了。
电话很快被接起,是巴萨利夫人本人,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睡意。
“我是马洛。你那边只有自己吗?”我说。
“是的,就我自己一个人。”她回道。
“我找到了些东西。”我说道,“或者说是警察找到的。但你被沃尔道骗了,我现在手头上有一串珍珠项链,是在他的车上找到的,经过鉴定是假的。我觉得真的那串早就已经被他拿到黑市里转手卖掉了。然后拿了上面的搭扣伪造一串假的来敲你竹杠。”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然后用虚弱的声音回道:“是警察找到的?”
“在沃尔道的车上发现的,但具体过程他们没有详细说明。我们之间达成了一项协议。你看看明天的早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我可以拿回那个小搭扣吗?”她说道。
“当然,你明天有空到‘绅士俱乐部’的酒吧那里跟我见一面吗?”
“你真是太贴心了。”她拖着调子说道,“没问题。弗兰克还在外地开会没回家。”
“那些没完没了的会议真是令人耗费心力。”我说。然后我们互相道别挂了电话。
我拨通了一个西洛杉矶的号码。他还在那里,和那个俄罗斯女人在一起。
“你明早就可以给我寄一张500美元的支票了。”我说,“或者直接寄到警察援助基金会那里去,如果你愿意的话。反正那里是它的最终归宿。”
关于哥白尼克的报道占了早报整整三页的空间,报纸还刊登了他的两张照片和半页专栏采访。关于31号公寓的棕色皮肤小个子男人的事根本没有出现在报纸上。公寓房屋协会这边也进行了很好的善后公关工作。
吃完早餐后,我出外散心。昨天刮了一天的狂风终于停了,天气变得凉爽舒适,空中还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略带灰色的天空看上去美丽宜人,挂在上面的云层似乎触手可及。我开车到市区的商业大道上,找到其中最好的珠宝店走了进去,将手中的珍珠项链放在店里打在天蓝色柔和灯光下的黑色法兰绒衬布上。一个穿着翻领衬衫和条纹裤子的店员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它一眼。
“这串珍珠怎么样?”我问道。
“对不起,先生。我们店里不做珠宝鉴赏。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位珠宝鉴赏家。”
“不要开玩笑了,它们可是荷兰产的珍珠。”
他俯下身子,将项链捧起靠近灯光一些,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端详起来。
“我想用这个搭扣做一串跟这个一模一样的珍珠项链。要尽快交货。”我说道。
“怎样子的?跟这串一样吗?”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他们不是荷兰货,是波西米亚那边产的。”
“好吧,你能仿制一串一模一样的出来吗?”
他摇摇头,将放着项链的天鹅绒布鄙夷地推到一边,好像多看一眼会玷污眼睛似的。“可以吧,大概要三个月。我们这个国家不生产这样的玻璃,如果你要仿造一串一模一样的至少要等三个月的时间。还有,我们店里根本不接这样的活。”
“看你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想必工艺上乘。”我说。顺势将名片放到他的黑色袖子边。“给我推荐一个会接这种活的人,最好不用三个月那么久的,也可以不用完全一样。”
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拿着名片走到柜台后。五分钟后,他再次回到这里,将名片交还给我,背后写上了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这是一家由一个年迈的黎凡特人在梅尔罗斯开的杂货店,店里货品种类繁多,从婴儿折叠车到法国号角,从放在年代久远到早已褪色的法兰绒上的祖母珍珠长柄望眼镜到44毫米口径特制单动式六连发左轮手枪,这种手枪至今还有西部某些祖父是牛仔的维和地方官使用。
黎凡特小老头头上戴着顶无檐便帽,鼻子上还架了副眼镜,一嘴浓密的胡子。他认真研究了一下我手中的珍珠项链,摇摇头遗憾地说:“20美元。基本上可以仿造出跟这串差不多的,但没有这么好,你懂的,找不到这么好的玻璃了。”
“看起来有多像?”
他摊摊手。“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吧。”他说道,“它们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把它们尽快做出来。”我说道,“装上这个搭扣,当然了,原来这一串也给回我。”
“没问题,两点钟过来取货吧。”他说。
午报上终于刊登了关于列昂·瓦伦桑诺——那个棕色皮肤的小个子乌拉圭人——的报道。他的尸体在某栋公寓被警方发现,现正立案调查。
下午四点钟,我走进了绅士俱乐部的酒吧里。一路沿着狭长的前台前进,几经找寻,我终于看到了一个独自坐在桌子旁的女士。她戴着一顶帽檐极宽,浅底汤盆形状的帽子。一身剪裁得体的棕色套装,内搭线条简洁的中性衬衫和领结。
我在她身边坐下,将一个小包裹从桌面用手推到她面前。“你最好不要打开了。”我说道,“实际上你直接把它扔到垃圾焚化炉里得了。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睁着一双看上去略带倦意的眼睛看着我。手里把玩着一个薄口玻璃杯,杯子里散发出阵阵清爽薄荷香味。“谢谢你。”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我点了一杯威士忌,服务员便走开了。“看到今天的报纸了吗?”
“看了。”
“你做的事情被这个叫作哥白尼克的警官先生顶替得功了,所以他们没有把你牵涉进去。”
“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了。”她说道,“不管怎样,谢谢你这么帮我。请你,请你把它们拿给我看看好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串用餐巾纸草草包起的珍珠项链,越过桌子递给她。墙灯上的灯光打落下来,恰好照在项链上,上面的银质螺旋纹搭扣和镶嵌的碎钻闪闪发光。珍珠却暗淡如白色皂块,甚至连大小都不一致。
“你说得对。”她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这不是我的那串珍珠。”
服务员端着我的酒走了过来。她迅速将项链藏进包里。等服务员走远后,她将项链从包里拎起再次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扔进包里,朝我露出一声干涩的苦笑。
我双手撑着桌面,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
“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会把搭扣留下来好好收藏的。”
我开口缓缓道:“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你昨晚救了我一命,我们之间也一度产生了火花,但那只有一瞬间,你还是谈不上对我有任何了解。市区警局里有一名叫依巴拉的警察,是一个十分友善的墨西哥男子。从沃尔道的行李中找到珍珠项链时他也在现场,你可以去找他问问证实一下……”
她回道:“别傻了,一切都结束了。只剩下回忆罢了。我当时太年轻了,所以无法放下这段感情。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这一切都让时间来弥合吧。我曾经爱过斯坦·菲利普,但他已经不在人世间很久了。”
我望着她,什么也说不出。
她继续平静地说:“今早我的丈夫还向我坦白了一件一直隐瞒着我的事。我们马上要离婚了,所以我今天看上去可能会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对此感到很抱歉。”我蹩脚地安慰她道,“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家有缘再见吧。祝你一切顺利。”
我站起来,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道:“你还没有喝过那杯酒呢。”
“你爱喝的话喝掉它吧。酒里那股薄荷味浓到令人发晕。”
我单手撑桌又站了一会儿。
“如果有人敢找你麻烦的话,你尽管来找我。”我说。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吧。钻进车里发动车子朝西驶上日落大道,一路开到海岸高速公路上。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到处都是被炙热的狂风吹到枯黑掉落的树叶和凋萎零落的花朵。
但大海看起来还是像往前一样深邃而广阔。我将车子开到差不多到马里布边界的地方停了下来,下车走到路边一处人家屋外,在篱笆里的一块岩石上坐下。海里的潮水已经涨至海滩一半的地方,并且还继续上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海草特有的咸鲜气息。我静静地眺望了一会儿远方的大海,然后掏出口袋里那串波西米亚玻璃仿制的珍珠项链,将链子一端打的结解开,让上面的珍珠一颗颗滑落到手中。
珠子现在全都松散地躺在我的左手上,我举着它们,静静思索了一会儿,但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很确定。
“以此祭奠斯坦·菲利普先生。”我大喊道,“又一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我将手中的珍珠一颗颗砸向大海,它们掉落水中时在海面溅起阵阵水花,惹得那些原本静静伫立在海面的海鸥争相飞起,朝水花激起的地方俯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