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冰块一样,颜色则是石膏般的暗黄。他年纪比希柏德大,但长得不是特别好看。他紧锁着眉头,一副经验丰富的警察却理不清案子头绪的表情。
我坐下来对他说:“你说的枪法很准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就是开枪杀人很准。”
我点了一根烟,这时希柏德从厨房走了出来,然后又进了壁床后面的更衣室。
“我们了解到你有私人侦探执照。”芬利森语气沉重地说。
“没错。”
“给我看看。”他伸手道。我把钱包递给了他,他仔细查看一番后还给了我。“带枪了吗?”
我点了点头,他又向我伸出手索要枪。此时希柏德从更衣室走了出来。芬利森闻了闻我的鲁格尔手枪,一枪击穿杂志。他清理了下枪的后膛,然后举着枪用杂志反射的光照进里面看。他眯着眼睛看着枪口,接着把枪递给了希柏德。希柏德又重复检查了一遍。
“不要以为枪没动就没事。”希柏德说,“枪管说不上干净,也说不上不干净,总之一小时内没有清理过,里面有一点灰尘。”
“没错。”
芬利森从地毯里拔出子弹壳,把它放到杂志里面,然后将杂志放回原地。他把枪递给我,我接过枪放回腋下。
“今晚去过哪里吗?”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要跟我说这些。”我说,“我只是个跑龙套的小人物。”
“你是个聪明人。”希柏德冷静地说。他又拍了拍头上的灰,打开一个抽屉。“挺有意思,适合写个专栏。我就喜欢这样捉摸不透的案情。”
芬利森叹了口气。“今晚出去了吗侦探?”
“当然,我总是进进出出,为什么这么问?”
他没有理我的问题。“你去了哪儿?”
“出去吃晚餐,办点生意上的事。”
“在哪儿吃的?”
“抱歉,这我无可奉告,生意也要保密的。”
“屋里之前有客人啊。”希柏德拿起乔治的杯子闻了闻,说:“应该是一小时内。”
“别以为自己说得都对。”我酸酸地说道。
“坐凯迪拉克车去的吗?”芬利森无趣地说道,深吸了一口气。“去了西洛杉矶那边吗?”
“我坐的是克莱斯勒车,去了瓦因街方向。”
“也许我们干脆把他放倒比较好。”希柏德看着自己的指甲说。
“也许是你们把那套对付流氓的招数收起来比较好。就事论事,我和警察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前提是他们不摆出一副依法行事的臭架子。”
芬利森一直盯着我看,对我说的话毫不在意,希柏德说的话他也没怎么听。他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人。
“你认识一个叫弗里斯科·拉翁的小混混吗?”他叹气问道,“他以前是个假投手,后来觉得做混混更好,不用做违法的勾当。他当了十二年混混,经常拿着把枪,做事不用脑子。他今晚七点半的时候死了,身体僵硬,子弹正打中他的额头。”
“没听说过。”我说。
“你今晚杀人了吗?”
“这我得看看我的笔记本。”
芬利森礼貌性地向前倾着身子。“你接吻的时候介意对方有口气吗?”他问。
芬利森猛地伸出手。“住口!住口!听着,菲利普,也许我们来错了地方,但我们并没有说那是谋杀,也有可能是某人正当防卫。今晚那个弗里斯科·拉翁就死在了卡尔韦洛路上,四肢僵硬地躺在马路中间,没有任何目击者,所以我们也是想了解下情况。”
“行!”我大吼道,“那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有让那家伙不要来管我!就算他衣服好看,指甲也很干净,但也没必要把徽章拽得那么紧吧!”
“你放屁!”希柏德说。
“我们接到个有意思的电话。”芬利森说,“打电话的人举报了你。我们的重心也不完全在这儿,我们在找一把0.45口径的枪,举报的人也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枪。”
“凶手很聪明,杀了人后就把枪扔在了莱维街的一个酒吧里。”希柏德说。
“我从不用0.45口径的枪。”我说,“用那种大枪的人应该都有一把备用枪。”
芬利森怒视着我,一边数着自己的手指。接着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对我软弱起来。“没错,我就是个顽固的傻子。”他说,“谁都可以来扯我耳朵,而我自己甚至都察觉不到。我们都别兜圈子了,说点正经事吧。”
“弗里斯科的尸体是在西洛杉矶警察局接到匿名电话之后发现的,他死在一个叫吉特的男人的大房子外面,吉特是一家连锁投资公司的老板,他这样的人物不会用这样的手下,所以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吉特家的用人什么动静都没听到,附近的人也都没听到什么可疑动静。弗里斯科躺在马路中间,身上有被踩过的痕迹,不过真正让他毙命的是一把0.45口径的枪,子弹正打中他的头颅。就在西洛杉矶警方赶去现场的途中,我们重案组也接到匿名电话,那人说想要知道真相就去找一个叫菲利普·马洛的私家侦探,他还给了详细的地址和相关信息,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好吧,那个投资公司老板给了我线索,我对那个弗里斯科其实一无所知,不过我问了档案组,确定有这个人的信息,正当我打算深入调查的时候,西洛杉矶那边接到了匿名电话,而且说辞相当吻合。于是我们两边一起行动,目标都是同一人,警长把我们放在这周边,所以我们就来到了这附近。”
“然后你们就找到了我这儿。”我说,“要喝一杯吗?”
“如果行的话,能跟我们合作吗?”
“当然,那个匿名电话是个很好的误导,我是说等你们花上六个月时间调查后会发现的。”
“我们已经明白那事了。”芬利森低吼道,“许多人都没有在意那个细节,且其中大多数人会认为这样栽赃嫁祸给你是明智之举,让我们感兴趣的正是这些人。”
我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想法吗?”
“只会说风凉话。”希柏德说。
芬利森慢慢地移动着步子。“行,我们得到处看看。”
“也许我们应该带个搜查令过来。”希柏德说,舌尖放在双齿之间。
“我没必要揍这家伙,对吧?”我问芬利森,“我是说,我这样任由他在这儿胡言乱语没所谓吧?”
芬利森抬头看向天花板,干巴巴地说:“他妻子前天抛下了他,就当他是发泄一下情绪好受点吧。”
希柏德脸色变得苍白,无力地转动着自己的指关节。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站起了身。
两人开始在屋里翻查,拉开抽屉再关上,书架后面、坐垫下面,又把壁床放下来,然后又仔细查看了冰箱和垃圾桶,找得他们很不耐烦。
十分钟后他们重新坐下。“我们太傻了。”芬利森无力地说,“说不定别人只是随便在花名册上找了你的名字,什么可能都有。”
“现在我要喝杯酒了。”他说。
“我不喝!”希柏德怒吼道。
芬利森双手交叉放在肚子前面。“哥们儿,那也并不表示要把它拿去浇花啊。”
我倒了三杯酒,把其中两杯放在芬利森面前。他喝了半杯,看着天花板。“我还接到一起凶杀案。”他若有所思地说,“菲利普,死者也是干你这行,是日落街上的一个胖家伙。他叫阿波加斯特,你听说过这人吗?”
“我知道他是笔迹方面的行家。”我说。
“你现在说的可是案子的事情。”希柏德冷淡地对芬利森说。
“我当然知道,这起案子今天早上已经见报了。阿波加斯特被击中三次,死在一把0.22口径的枪下,是把靶枪。关于这种枪你知道什么线索吗?”
我紧握酒杯,慢慢地咽下酒。我之前没想到蜡鼻子会是个危险人物,不过谁说得定呢。
“我知道。”我慢慢地说,“有个叫阿尔·泰斯洛尔的杀手用的就是这种枪,不过他现在人在福尔松,他用的是柯尔特护林者手枪。”
芬利森喝完一杯酒,接着又拿起第二杯站了起来。希柏德也站了起来,仍然是发疯的神情。
芬利森打开了门。“走吧,哥们儿。”然后两人便离开了。
我听到他们沿着走廊的脚步声,电梯“叮”的一声又响了。楼下的汽车发动,然后“呼”的一声消失在黑夜中。
“那种家伙不会杀人的。”我大声说道,然而我错了。
我在屋里等了十五分钟后才重新出门,期间电话响了,但我没接。
我开车前往艾尔米拉诺酒店,路上兜了很多圈,以防被人跟踪。
6
大厅还是老样子,我走向前台时,脚踝依然碰到那些蓝色的地毯。那个皮肤白皙的职员正将一枚钥匙递给两个长脸女人,发现我后照旧跺了一下左脚,然后他身后的门慢慢地开了,走出来那个胖胖的经理霍金斯,他脸上还是像擦了雪茄烟灰似的。
他大步朝我走来,这次他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大笑脸,还挽着我到隔壁。“我正想见你呢。”他咯咯笑着说,“我们去楼上聊会儿吧。”
“有什么要紧事吗?”
“要紧事?”他笑得更欢了,脸就像双车库的大门似的,“没有什么事不要紧。来,这边走。”
他推着我走进电梯,用他那浑厚的声音说了句“八楼”。到了之后我们出了电梯,慢慢地沿着走廊走。霍金斯挽着我的那只手很有力,他知道怎么去抓别人胳膊,我倒是很想让他放手。他按了下亨特里斯房间的门铃,里面响起大本钟的声音,门开了。开门的是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戴着顶常礼帽,穿着晚宴服。他右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帽子下面可以看到吓人的一对眉毛,再下面是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就像煤气罐的盖子一样。
他轻轻动了下嘴巴,说:“谁呀?”
“老大的朋友。”霍金斯浮夸地说。
“什么朋友?”
“还是我来说吧。”我说,“有限责任公司,让我进去。”
“嗯哼?”他挑着眉毛,翘起下巴说,“我希望你不要惹事情。”
“好了,好了,哥们儿……”霍金斯开始打圆场。
这时开门男子身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我们。“彼弗,什么事啊?”
“他正在水深火热中!”我说。
“听着,小子……”
“好了,好了,你们……”霍金斯又开始打圆场道。
“不是什么要紧事。”彼弗回过头对着屋里说,“酒店经理带了个家伙上来,那人自称是朋友。”
“彼弗,让他进来。”我喜欢这个声音,平静温和,听了让人愿意花三十镑乘着雪橇,冒着寒风大雪只为让他念一下自己的名字。
“进来吧。”彼弗说,然后站到门的一边。
我们走了进去,霍金斯走在我后面,彼弗笔直地站在一边,就跟一扇门似的,进屋的时候我们仨挤着的样子应该像个三明治。
亨特里斯小姐没在房里,壁炉里的火快灭了,屋里依旧飘着一股檀香味,还夹杂着香烟的味道。
长沙发的一侧站着一个男人,体形高大,头发乌黑,儒雅又令人害怕。双手插在蓝色外套的口袋里,衣领高高地竖着,戴着黑色毡帽,外套上披着条散开的围巾。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言不发。
霍金斯慢慢走到他身边。“马蒂先生,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家伙。”霍金斯嘟囔道,“他之前来过这儿,骗我说是你的手下。”
“彼弗,给他十美元。”
戴常礼帽的彼弗伸出左手不知从哪儿拿了十美元,然后对着霍金斯,霍金斯脸色红润地接过钱。
“马蒂先生,其实不用这样啦,不过还是谢谢您的犒赏。”
“出去!”
“嗯?”霍金斯震惊地说道。
“没听到吗?”彼弗粗鲁地说道,“要我一脚踹你出去吗?”
霍金斯给自己找托词道:“我得保护房客们的周全,先生们你们也知道,我得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嗯,去吧!”马蒂的嘴似动非动地说。
霍金斯转过身,快速安静地走出了房间,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彼弗回头看了看门,然后走到我身后。
“彼弗,检查下他有没有带枪。”
彼弗在我身上摸了摸,拿走了我的鲁格尔手枪。马蒂漫不经心地看着我的手枪,又看向我,眼神中露出不屑一顾的厌恶情绪。
“菲利普·马洛是吗?一个私人侦探。”
“是又怎样?”我说。
“你是想要别人把你脸按到地板上吧。”彼弗冷漠地说。
“噢,废话留到一边说去。”我对他说,“我今晚讨厌动粗的家伙,我说‘那又怎样’,那就是我要说的话。”
马蒂看上去饶有兴趣的样子。“彼弗,你悠着点,我得照顾好自己的朋友啊,不是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行,我也知道你跟亨特里斯说了些什么,而且我还知道你的一些事情,你自己都不知道有人知道。”
“好啊。”我说,“那个胖霍金斯下午放我上来还收了我十美元,原来那时候他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出卖我后又从你这儿拿了十美元。把枪还我,跟我说说我的事为什么跟你有关系。”
“原因有很多。亨特里斯现在不在家,我们在这儿等她说件事。我现在等不及了,得回俱乐部工作,你这次来造访她是为了什么?”
“我在找杰拉尔德,今晚有人开枪射他的车,从现在开始他需要人保护他的安全。”
“你觉得我会做那样的事吗?”马蒂冷漠地问我。
我走到酒柜边,打开柜子拿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酒。我拧开盖子,倒了一杯,尝了尝,味道还是那么的好。
我找了找冰块,但没找到,冰块全都融化在冰桶里了。
“我问你话呢!”马蒂阴沉着脸说。
“我知道,我正在整理思绪。我的回答是,我也没料到你会那样做,但事情却还是发生了。我当时就在现场,就坐在车里杰拉尔德的座位上,他父亲正好派车来接我过去谈事情。”
“什么事情?”
我懒得做出惊讶的神情。“你手里有杰拉尔德签的五万美元支票,要是他出了什么状况,对你来说也没好处。”
“我没想那样做,因为那样的话我就拿不到钱了,老吉特肯定不会支付。不过我可以等个三五年,再从杰拉尔德那里收回来,他满二十八岁就能拿到信托基金,现在他一个月才一千美元,而且还不能想拿就拿,因为还存在基金里面呢。懂了吗?”
“所以你不会要他的命。”我喝着威士忌酒说,“但你会派人去吓唬他。”
马蒂皱了皱眉,把烟丢进烟灰缸,看着它燃了一会儿后,又拿起烟拧灭了烟头。他摇了摇头,说:“要是你去保护杰拉尔德,我就得花差不多你薪水的价格去请人了,是吗?差不多吧。像我这样的人没法顾全所有事情,杰拉尔德这么大了,跟谁待在一起是他的事情,就比如说女人。一个好女人想要从五百万里拿到一部分,这有什么不应该的吗?”
我说:“我觉得这想法很好。你之前说你知道些我不知道有人知道的事,是什么?”
他淡淡地笑了。“你等着告诉亨特里斯的又是什么事呢?”
他又露出一个微弱的笑。
“听着,菲利普,不管什么事情,都有很多做法。我做的就是收取赌资提成,因为那才是我赢的主要目的。是什么让我变得粗暴?”
我新卷了一根烟,试着用两根手指将烟纸铺在玻璃杯上。“谁说你粗暴了?我听到的一直都是对你的赞赏。”
马蒂点了点头,无力地微笑着。“我有很多消息源。”他平静地说,“要是有人欠了我五万美元,我肯定会找人调查他。老吉特找了个叫阿波加斯特的人帮他调查,那人今天死在了自己办公室,是把0.22口径的枪,这本来跟吉特的事没什么关系。但我的人跟踪到你去过那里,而且没有报警,在这点上我们是站在一边的对吗?”
我舔了舔杯口,点点头。“这点上是的。”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骚扰亨特里斯小姐,知道了吗?”
“嗯。”
“所以我们现在说得够清楚了吧。”
“对。”
“行,我要走了。彼弗,把枪还给他。”
彼弗走过来,把枪重重地扔在我手上,砸得我骨头生疼。
“你不走吗?”马蒂走到门边问道。
“我等会儿再走,霍金斯还要上来问我收十美元呢。”
马蒂咧开嘴笑了笑,彼弗面无表情地走在他前面到了门口,打开了门。马蒂走了出去,门又重新关上。这时房间里静悄悄的。我嗅着逐渐消散的檀香木的香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四下张望。有人疯了,我也疯了,所有人都疯了。我所拼凑的线索一点价值也没有。马蒂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没有杀害任何人的动机,因为一旦他这么做,就完全没有机会再拿到他的钱。即便他有杀人的动机,他似乎也不会选择蜡鼻子和弗里斯科这样的手下去完成这项任务。我和警方的合作不是很融洽,我已经花掉了自己二十美元经费中的一半,而且也没有办法从任何地方再筹集到一分钱。
我喝光杯中的酒,把杯子放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抽第三支烟的时候,我看了下手表,厌烦地耸了耸肩。套房内的门紧锁着,我走到了杰拉尔德那天下午溜出来的那个房间的门前,打开了往里面张望。这是一件拿象牙和玫瑰花瓣装饰过的卧室,里面有一张不带脚踏板的双人床,床上铺着织绣床单。厕所里的物件摆放在一张嵌入式的带有一排灯光的梳妆台上,闪闪发亮,桌子上靠近房门处有一个台灯,正亮着。透过靠近梳妆台的一扇门,可以看到卫生间的瓷砖闪着冷绿色的光。我走过去往里边看,整个房间实在是精致,一个立体的玻璃淋浴室,架子上摆着带有印花的浴巾,浴缸旁边放着装有香水和浴盐的盒子。一切都布置得整洁有序。亨特里斯过得不错,我希望她是在自己付房租。虽然这对我来讲并不重要,但我还是喜欢那样。
我朝客厅走回去,在门廊的位置停了下来,又愉快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了我在踏进这间屋子的那一刻本就应该发现的东西……空气中的那股火药味,那股就要散去但还没完全散去的火药味。接着我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床被移动过了,移动到了床头恰好盖住了柜门边缘的地方,柜子的门虚掩着。床的重量挡住柜门,不让它打开。我慢慢地走过去想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的脚步很慢,走到一半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把枪。
我抵着柜门,门没有动,我又加了力,门还是没有动。我用身体抵着柜门,用脚把床从前面移开。我感觉柜子里有东西用力往外推,我于是赶紧往后撤了一步。突然,眼前的柜子里躺了个人,侧着身子,蜷缩着。我在柜门上加大了力,扶着不让他倒,眼睛看着他。他身子还是那么大,头发还是金黄,还是衣着结实的运动衣布料,戴着围巾和一件开领的T恤衫。但他的脸不再红润了。
我动了下身子,他沿着柜门滑了出来,就像冲浪的游泳运动员,摔在了地板上,几乎背朝下躺在那里,眼睛还是看着我。床边的台灯发出的光照在他的头发上,闪闪发亮。他的外套上有一块烧焦了的血斑,大约就在心脏附近。所以我知道他还是等不到那五百万了。没有人能拿到什么好处,马蒂也拿不到他的五万了,因为杰拉尔德已经死了。我往柜子里望了望,柜门现在敞开着。里面的架子上摆放着衣服,都是女人的衣服,很漂亮。他刚才就是背靠着这些衣服,可能双手举在空中,枪口抵在胸口,接着就被击毙了。凶手没有时间又或是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把柜门关死,又或许只是吓坏了,于是便用床抵住柜门,留下刚才那个样子。地板上有东西在发光。我把它捡了起来。是一个口径0.25的自动手枪,这是女士用的放在皮包里的手枪,枪柄上还镶嵌着银饰和象牙,十分精美。我把手枪放进口袋,这一举动似乎很滑稽。我还是没有碰尸体,他和阿波加斯特一样死了,只是死得更惨。我把门开着,听了听动静,快速穿过房间来到客厅。关上卧室的门,习惯性地把门把手上的指纹抹去。这时我听到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门开了,霍金斯上来了,来看看我怎么还没走。
他进屋的时候我正倒着酒。
他款款走进屋里,站定之后冷漠地环视屋内。
“我看到马蒂和他手下走了。”他说,“但没见到你,所以上来看看,我得……”
“你得保护客人安全。”我接过他的话说。
“没错,我得确保客人的安全。哥们儿,你不能待在这里,不能趁亨特里斯小姐不在的时候进来。”
“但马蒂和他手下却可以进来。”
霍金斯走近我,用势利的眼神看着我,也许他一直都这样,只是我现在感觉更为强烈。
“你留下来不可能没有企图吧?”他问我。
“没有,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喝一杯。”
“那又不是你的酒。”
“亨特里斯小姐送了我一瓶,我们是朋友,马蒂跟我也是朋友,大家都是朋友,你不想做个朋友吗?”
“你是在逗我,是吗?”
“喝一杯,不说这个了吧。”
我找出一个杯子,给他倒了杯酒。霍金斯接过了酒。
“要是有人闻到我身上的酒气,那我也是为了工作。”他说。
“嗯嗯。”
他慢悠悠地喝着,一边用舌头品味着酒。“好酒!”
“你不会是头一次喝它吧?”
他听完又变得粗暴起来,然后又恢复了。“算了,我猜你只是爱开玩笑。”他喝完酒,放下杯子,用一块宽大的手巾擦了擦嘴巴,然后叹了一口气。
“好了。”他说,“我们现在得走了。”
“没问题,我猜亨特里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他们出去时你看到了吗?”
“她和她男朋友出去的,嗯,已经很久的事了。”
我点点头。我们一起走到门口,霍金斯看着我走出房门,看着我下了楼梯,看着我离开前台,但他却没发现亨特里斯卧室里的一切。我想着他会不会折回房里,就算去了,大概也是去喝喝威士忌酒吧。
我坐进自己车内,开车回家,打算给安娜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们调查的案子已经没了。这次我直接把车停在路边,心情糟透了。我上了电梯,打开房门,按开屋里的灯。
此时蜡鼻子正坐在我最好的椅子上,手指夹着根烟,跷着二郎腿,那把护林者大枪牢牢地放在大腿上。他微笑着,不是很友好的那种微笑。
“你好啊侦探。”他拉长声音说道,“你还没关门呢,先把门关上行吗?”他的声音死气沉沉的。
我关上门,然后站在原地看着他。
“你杀了我的同伴。”他说。
他慢慢站起身,一步步穿过房间,将他那把0.22口径手枪抵在我的脖子上。他笑的时候厚厚的嘴唇一动不动,就像他蜡黄色的鼻子一样。他悄无声息地从我外套里拿走了我的鲁格尔手枪,我想以后干脆把它留在家里算了,似乎这镇上所有人都能从我身上夺走它。
他走了回去,重新坐回之前的座位上。
“别乱动。”他近乎温和地说道,“放松下身子,哥们儿,不要乱动,不要动。我们就要说再见了,你倒计时,然后我送你走吧。”
我坐了下来,注视着他。现在的我十分好奇,我舔了舔嘴唇。“你跟我说过他的枪里没有子弹的。”我说。
“是,那个小家伙是那样骗我的,我也告诉过你放过杰拉尔德。现在不说这事,我现在想的是弗里斯科,很疯狂对吗?我让那样一个傻瓜跟着我,围着我转,结果还让他被人害了。”他叹着气又加了一句,“他是我弟弟。”
“我没有杀他。”我说。
他微笑了一下,自始至终他一直微笑着,只是这回嘴角弧度有点大。
“是吗?”
他取下鲁格尔手枪的安全链,小心翼翼地放在他右手边的椅子上。他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让我看了脊背发凉的东西。
金属管,黑乎乎的,外表很粗糙,约四英寸长,上面有很多小孔。他左手拿着他的护林者手枪,然后将那根金属管上到了枪里。
“消音器。”他说,“我猜你们这些聪明人肯定觉得很荒谬,但这个不是无稽之谈,要不然也不能连发三枪,我应该知道的,因为这是我自己做的。”
我又舔了下嘴唇。“它只能消一枪。”我说,“然后就会阻碍你的操作。那个东西看上去像个铁块,到时候很可能会炸裂你的手。”
他依旧微笑着,慢慢地、钟爱地扭紧螺丝,最后用力地拧了一下,然后又放松地坐了回去。“不是你说的那样,消音器用羊毛包着的,就像我说的,那样可以连发三枪,之后可以用羊毛再包一次。而且这枪背压力没有那么大,所以不会阻碍操作。现在感觉好吗?我想要让你感觉好点。”
“我觉得很好,你这个变态的鸟人!”我说。
“一会儿我会让你躺在床上,不会让你什么感觉都没有的,我对杀人这种事是相当讲究的,我想弗里斯科死得应该很痛苦,你倒是手法很快。”
“你就是个无知的傻缺。”我嘲讽道,“是司机用他的44式史密斯威森手枪杀了你弟弟,我根本就没开过枪。”
“嗯哼。”
“行,你不相信我。”我说,“那你为什么要杀阿波加斯特?你杀他的时候可不怎么挑剔,他就死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被0.22口径的枪连击三次倒在地上。他又是做了什么惹到了你那个恶心的弟弟?”
他举起枪,笑容依旧。“你在胡说。”他说,“阿波加斯特又是谁?”
我告诉了他,把很多事情都详细地告诉了他。他听着听着开始面露疑虑,眼睛一眨一眨看着我,把视线移开,又看向我,像只蜂鸟一样。
“哥们儿,我不认识什么阿波加斯特。”他缓缓地说,“从没听说过他,而且我今天也没杀任何胖胖的家伙。”
“你杀了阿波加斯特。”我说,“你还杀了杰拉尔德,就在亨特里斯的房间里杀的,他的尸体现在还躺在那里。你为马蒂卖命,但他要是知道你杀了杰拉尔德,你就完了。动手吧,连开三枪啊。”
他面如死灰,脸上的笑容最终还是散了,现在整张脸看上去就跟白蜡似的。他张开嘴吸了口气,发出担忧的声音。我看到他前额冒着汗珠,而且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冷汗。
蜡鼻子十分温和地说道:“哥们,我没有杀过任何人,一个也没有。我不是谁的杀手,在弗里斯科死之前我从没有过杀人的念头,就是这样。”
我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装在手枪里的金属管。
他眼神里闪现出一丝微弱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他低头看着双脚间的地面,我看了一下灯开关的位置,不过离我实在太远了。他又抬起头,开始慢慢地拆掉消音器,将其放回口袋里。他站起身,双手各拿一支枪,然后改变了主意。他重新坐下,快速地卸下鲁格尔手枪里的子弹,卸完后把枪扔在掉落的子弹边。
他轻轻地穿过屋子走向我。“今天应该是你的幸运日。”他说,“我还得去个地方见个人。”
“我一直都知道今天是我的幸运日,我刚才一直感觉很好。”
他灵敏地绕过我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了一点,准备从打开的狭窄门缝离开,脸上又泛起微笑。
“我得去见个人。”他十分温和地说道,舔了舔嘴巴。
“还不行。”我说,然后跳了过去。
就在他拿枪的那只手快要消失在门缝的时候,我跳过去踹上了门,他的手被紧紧夹住。他现在被卡在门边,脱不了身,我费尽所有力气拼命卡住他。我这么做有点疯狂,他已经放过了我,我应该好好待着不动等他离开才对。不过我也要去见一个人,而且我想先去见他。
蜡鼻子斜视着我,破口大骂,他用那只挣脱掉的手疯狂反击,我转身用尽全力揍了他下巴一拳,这拳够他受了,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我又给了他一拳,他的头“啪”地撞在木门上。我又揍了他一下,我从没这么用力打过一个人。
我回到屋里,他拖着步子朝我走来,眼神空洞,膝盖无力。我走到他身边,将他手反扭到身后,任由他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我又走向门口,他的护林者手枪还掉在那儿的地上,我走过去捡起来放到自己口袋,不是那个装着亨特里斯小姐枪的那只口袋。蜡鼻子甚至都不知道我兜里有那把枪。
他躺在地上,尽管他又瘦又弱,我还是喘着粗气。一会儿后他睁开眼睛,抬头看着我。
“贪得无厌。”他无力地低语道,“为什么我要离开圣中尉?”
我用手铐铐住他的双手,把他拉到更衣室,用绳子绑了他的双脚。他躺在里面,侧着身子,鼻子还和往常一样白,双眼空洞,嘴里嗯嗯啊啊着。这家伙有意思,不完全是个坏人,但也没单纯到让我为他掉眼泪。
我拿走我的鲁格尔手枪,现在总共有三把枪了,屋外什么人也没有。
7
吉特大楼坐落在一个九到十英亩的小山上,一个拥有浓厚的殖民地风格——白色石柱,老虎窗,木兰花和停放四车的车库。在车道顶端有循环的停车位,里面停着两辆车——其中一辆是我坐过的庞然大物;另一辆是我之前见过的淡黄色的运动折篷车。
我按响了银币大小的门铃,一个瘦瘦高高,穿着深色衣服的人给我开了门,并冷漠地看着我。
“吉特先生在家吗?我是指老吉特先生。”
“请问你是谁?”他的口音有点重,听起来像苏格兰人。
“我是菲利普,我在他手下工作。也许我应该从侍从入口处进来。”
他用手指拂了拂他的燕子领,一脸不悦地看着我说:“噢,也许真应该这样。你进来吧,我需要通知吉特先生。他现在应该在忙,请你在大厅耐心等待一下。”
“这样听着真难受。”我说,“如今的英语仆役长可不会有不发h音的。”
“这么聪明,嗯哼?”他生气地说道,声音就像从霍博肯穿越大西洋传送过来一样不清楚。
“在这儿等着。”说完他就溜了。
我坐在一个雕花椅子上,觉得有点口渴。过了一会儿管家从大厅后面轻步走来,抽了抽他的下巴,不悦地看着我。
我们沿着门厅走了好一段路,最后到达了一个巨大的没有任何门挡的日光室。在日光室很远的一边,管家打开了一个大门,我从他身边走过进入了一个椭圆形的房间,房间里有黑银相间的椭圆地毯,中间摆放着黑色大理石桌,呆板的高靠背雕花椅子靠墙摆放着,还有一面巨大的椭圆哈哈镜,把我照得像一个脑积水的侏儒。房间里有三个人。
在我进房间的对面方向,司机乔治穿着他整洁的黑色制服僵硬地站着,手上拿着他的尖顶帽。哈里特·亨特里斯女士坐在一张极不舒适的椅子上,手上拿着半杯饮料。老吉特先生正绕着椭圆地毯的银色边缘慢跑,仍然保持着镇定,但内心已经非常生气了。他的脸很红,鼻子上的静脉都充血了。他双手插在天鹅绒便服的口袋里,穿着起皱的衬衫,胸前有一颗黑珍珠,系着黑色领结,他的漆皮牛津鞋还有一只没有系鞋带。
他回过头对我身后的管家吼道:“滚出去!关上门!今天谁找我都说我不在家,无论是谁,听懂了吗!”
管家关上了门。我推测他应该离开了,尽管我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乔治给了我一个酷酷的单边嘴角上扬的微笑,亨特里斯女士透过她的杯子冷漠地瞥了我一下。“你这次的回归真漂亮。”她强装镇定地说。
“你给了我机会让我单独留在你的公寓。”我对她说,“我可能偷了你的一点香水哦。”
“好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吉特对我吼道,“原来你还真是个称职的侦探啊。我给了你秘密工作,结果你直接去亨特里斯那儿全部解释给了她听。”
“这不是起到作用了吗?”
他盯着我,他们都盯着我。“你怎么会这样想?”他怒吼着说。
“我一见到她就知道她是个好女孩。她来这儿就是想告诉你她之前的想法不是太好,并且想让你不要太担心。杰拉尔德先生在哪儿呢?”
老吉特停止了咆哮,并更认真地盯着我。“我还是认为你是无能的。”他说,“我儿子不见了。”
“我可不是为你工作的。我是为安娜·哈尔西工作的,你有任何的抱怨应该去向她投诉。我是自己倒酒呢还是让你那穿着紫色制服的仆人帮我倒酒?还有,你说你儿子不见了,什么意思?”
“是否需要我把他提起来打一顿,先生?”乔治轻声问道。
吉特摇了摇手指了指黑色大理石桌上的酒壶、虹吸管和玻璃杯,继续开始慢跑。“别傻了。”他厉声训斥乔治。
乔治脸红到了他的颧骨,嘴唇看上去有点干。
我给自己调了杯酒,坐下慢慢品尝,又问道:“吉特,你说你孩子丢了是怎么回事?”
“我可是付了你一大笔钱!”他疯了似的朝我吼叫。
“什么时候?”
他突然停下慢跑,再一次看向了我。亨特里斯小姐轻声笑笑,乔治面露不悦。
“你以为我什么意思?我的儿子不见了!”他怒不可遏,“我本应该想到,这事你再清楚不过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亨特里斯不知道,我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可能会在哪儿。”
“但我比他们都聪明。”我说,“我知道。”
好一会儿,大家一动不动的。吉特目光呆滞地盯着我,乔治也盯着我,女孩也盯着我。她一脸茫然,而其他两位只是呆呆地盯着。
我看着她,说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出门后去了哪儿?”
她深蓝色的眼睛如水一般清澈。“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和杰拉尔德一起坐了出租车出去,因为他违章太多次,驾照被扣了一个月。我们朝海滩开,但就像你猜的那样,我改主意了。我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个骗子,但我真的不想要他的钱,我只是想要复仇,因为他毁了我的父亲。虽然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合法的,但我仍然可以报复他。但我自己陷入了一个深渊,我无法继续复仇,也不像一个廉价的骗子。所以,我让他找别的女孩玩,他十分气恼,于是我们吵了一架。我让出租车停下,自己下车去了贝弗利山。他坐着出租车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之后我回到艾尔米拉诺,去车库取了自己的车开来这里。我来就是想告诉吉特先生,请您忘记这整个事情,别再费尽心思找侦探调查我了。”
“你说你和他一起坐出租车出去的?”我说,“他不能自己开车的话,为什么不让乔治送他?”
我盯着她,但却没和她说话。吉特冷漠地回答了我:“乔治那时候当然去办公室接我回家了,但那时,杰拉尔德已经出门了。这很重要吗?”
我转身,面对他。“是的。这一点即将变得很重要。管家霍金斯告诉我,杰拉尔德现在在艾尔米拉诺。他回到那里等亨特里斯小姐,于是霍金斯请他去房间等。只要你给霍金斯十美元,他很乐意为你帮点小忙。杰拉尔德先生现在可能还在那里,也可能不在了。”
我依然观察着他们,要同时观察三个人可真不简单。但他们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我。
“好吧,听到这个我真高兴。”老吉特说,“我还担心他在哪儿喝醉了。”
“没有,他没去买醉。”我说,“再说,你吩咐大家找了那么多个地方,怎么唯独就落了艾尔米拉诺呢?”
乔治点点头:“没有,我问了,但他们说他不在那里。看来管家给了接电话的女孩不少好处,她这才隐瞒实情。”
“他不用这样做。她应该直接打公寓的电话,通常杰拉尔德是不会接的。”我死死地盯着老吉特,饶有兴致。承受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但他必须这么做。
他也确实做到了。他舔了舔嘴唇,语气冰冷:“我是否能问一下,为什么通常情况下他不接电话呢?”
我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大理石桌上,背靠在墙上,手便轻松了。不过,我仍旧尝试观察他们,三个一个都不能少。
“我们一起来稍微回顾下这件事。”我说,“我们都清楚彼此的情况,我知道乔治只是个仆人,尽管以他的身手不应该只是个仆人,也知道亨特里斯小姐的身份,当然也知道吉特先生您的事,所以我们看看现在手上掌握的信息。我们有很多事情没有联系起来,不过我这人很聪明,不管怎样我都能将事情联系起来。首先,马蒂先生提供了一叠票据的复印件,杰拉尔德先生不肯认账,吉特先生您也不愿意支付,不过马蒂找了个叫阿波加斯特的笔迹专家,他能证明出票据上的签名是否属于杰拉尔德,笔迹确实是杰拉尔德的,这个阿波加斯特可能还调查出了些别的事情,不过具体我不知道,也没法问他,因为我去见他的时候,他已经遇害了,连中三枪,据说是死于一把0.22口径的枪下。不过吉特先生,我并没有报警。”
吉特先生听完极为震惊,瘦弱的身躯像芦苇一样,风一刮就摇摇欲坠着。“他死了?”他低声说道,“是谋杀吗?”
我看着乔治,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我又看看亨特里斯,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紧闭着嘴巴,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说:“假设他的死跟吉特先生您有关系的话,那唯一的关联就是那把0.22口径的枪了,这件案子里有个男人就带着把那样的枪。”
他们依旧注意力集中地听我说话,三个人都一言不发。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取他的命,不管是对亨特里斯还是对马蒂,他都不算个危险人物,他太胖了,根本没法到处走动,所以我猜他被害的原因应该是聪明过头了。他原本只是接了个普通的笔迹验证案子,结果却顺着笔迹的线索越查越深,说不定还拿着线索去要挟过,于是下午有人便用0.22口径手枪了结了他。没事,我无所谓,反正我也不认识他。”
“因此我后来便去找亨特里斯小姐,在跟酒店经理费尽一番周折之后,我见到了她并跟她聊了一会儿,接着藏在屋里的杰拉尔德先生便出来了,朝我下巴揍了一拳,我的头还撞在了椅子脚上。等我出了酒店后,线索又断了,于是我便回了家。”
“一到家我便发现两个男人在我屋里,一个拿着0.22口径手枪,另一个揣着把大枪、满嘴口臭,叫弗里斯科,两人是亲兄弟。不过现在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弗里斯科想去劫您的车,已经死在了您的家门前。那个拿着0.22口径枪的人,他误以为是我杀了他弟弟,于是便报警想整我,警察接到消息后便跑来盘问我。然而我这儿什么线索也没有,这是第二起命案。”
“现在我们来说下第三起,也是最重要的一起命案。由于杰拉尔德不太可能到处随意溜达,我便回到艾尔米拉诺酒店找他。他貌似有几个仇家,甚至有人今晚想置他于死地,将他击毙在本该坐着他的车座上,不过那只是障眼法而已。”
老吉特皱着花白的眉毛,一脸困惑的神情。乔治倒不觉得困惑,面无表情地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亨特里斯此刻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有点紧张。我接着说。
“回到艾尔米拉诺酒店后,我发现亨特里斯不在,霍金斯让马蒂和他手下在房里等她。马蒂想跟她说阿波加斯特遇害的事,这样她就有借口不搭理杰拉尔德,等警察摆平这件事再说。马蒂是个深思熟虑的人,比你们想象的都更精于算计。比如说,他知道阿波加斯特,也知道吉特先生今早去找了安娜,还知道了我现在接手了这个案子。于是他便派人跟踪我去了阿波加斯特办公室,后来从警察那边知道他被谋杀了的事,并且知道我没有声张出去,所以便找我过去交个朋友。他说完后便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在屋内。不知怎的,我就在屋里随处转悠起来,然后发现了杰拉尔德在卧室,在卧室的衣柜里。”
我快步走到亨特里斯身边,从口袋掏出那把精美的0.25自动手枪,然后放在她膝盖上。
“你见过这枪吗?”
她声音里流露出紧张,但深蓝色的眼睛却从容地看着我。
“见过,这是我的枪。”
“你把它放在哪儿了?”
“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你确定?”
她想了一下,屋里两个男人都没有任何举动。
乔治开始扭动自己的嘴角,亨特里斯突然将头侧向一边。
“不确定,我现在想起来我把它拿出去给人看过,因为我不太懂枪,然后就落在客厅的桌上了。实际上我几乎可以确定我拿出去过,我拿给杰拉尔德看过。”
“所以他可能动过这枪,要是谁对他不利的话?”
她点点头,很疑惑。“你说他在衣橱里,这话什么意思?”她快速小声地问道。
“你懂我的意思,这屋里的每个人都懂,他们都知道我给你看这枪的目的。”我从她身边走开,看向乔治和老吉特,“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子弹穿过心脏,应该就是死在这把枪下。枪就放在他尸体旁边,你刚刚那番话也就是凶手把枪放在他身边的原因。”
老吉特上前一步又停了下来,扶着桌子。我不知道他此时脸色是否变得惨白,还是他脸色是否早就变得惨白。他伫立在原地盯着亨特里斯,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个杀千刀的凶手!”
“有没有可能是自杀呢?”我嘲讽道。
老吉特转头望向我,我感觉到他被我的话吸引到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不。”我说,“绝不可能是自杀!”
他不喜欢这个答案,听完他的脸开始充血,鼻子上的静脉鼓了起来。女孩摸了摸腿上的手枪,慢慢握起枪柄。我看见她的拇指小心地划开了手枪的保险。她不是很懂枪,但是她知道怎么开枪。
“这不可能是自杀。”我又说了一遍,语速很慢,“如果只有这一件案子,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只要联系到其他案子,这就不可能是自杀。阿波加斯特的死,这栋楼前的抢劫案,那帮安插在我家的歹徒,还有这起0.22口径手枪造成的杀人案。”
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蜡鼻子的那把手枪。我小心地托在左手手掌上。“很奇怪,我不认为是这把枪杀的人,尽管这就是凶手的武器。没错,我抓到了凶手,他在我家绑着呢。他回来想把我搞定,但是我说服了他,我很善于沟通的。”
“但是你沟通得太过了。”女孩冷冷地说道,把枪稍稍抬起。
“亨特里斯小姐,凶手是谁已经很明显了。”我说道,“现在的问题只是要弄清楚杀人动机和时机。不是马蒂做的,也不是他找人做的。因为那样的话,他就没法拿到他的五万美元。也不是弗里斯科的朋友做的,不管他是替谁做事,而且我也不认为他是为马蒂做事。他不可能走进艾尔米拉诺酒店做下这种事,更加不可能潜入亨特里斯小姐的公寓。不管凶手是谁,他一定能够从此中获利,并且具备潜入作案地点的机会。那么,谁能因此获利呢?杰拉尔德两年后会从一笔信托基金中收获五百万。在他拿到钱之前,他不可能定遗嘱。所以当他死了的话,他的自然继承人就能得到这笔钱。那么谁是他的自然顺位继承人呢?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大吃一惊。你知道在加利福尼亚州和一些其他的州,但不是所有州,一个人可以靠自己的行为就成为自然继承人。只要领养一个有钱人,而这个有钱人没有继承人就行。”
乔治迈开了脚步,他的动作又一次像水波一样平稳。他的史密斯威森手枪在他手里闪着暗光,但是他没有开枪。女孩手中的自动手枪响了,鲜血从乔治的棕色的手上溅出。他的手枪掉落在了地板上。他咒骂了一声,女孩不是很懂枪,但知道怎么开枪。
“没错!”女孩声音低沉地说,“乔治是能不费功夫地进入我的屋子。如果杰拉尔德在房里的话。他就可以通过车库进入,他只需要扮成穿制服的司机,乘电梯上去,然后敲门。等杰拉尔德开门的时候,乔治就能用枪劫持杰拉尔德。但问题是乔治是怎么知道杰拉尔德在家的呢?”
我说:“他一定是跟踪了你的出租车。我们不知道他离开我这里后又去了哪里。他自己有部车。警察会搞清楚这件事的。乔治你能从这桩案子里拿到多少好处?”
乔治用左手紧紧捂住右手腕。他的表情狰狞,冷酷。什么也不说。
“乔治会用他的史密斯威森手枪劫持住杰拉尔德。”女孩疲惫地说,“他接着会看到我放在壁炉上的手枪。他觉得用我的枪会更好。他把杰拉尔德劫持到卧室,离走廊远的地方,把他逼进橱柜里,他就是在那里开的枪,然后把枪丢在地上。”
“乔治还杀了阿波加斯特。他是用一把0.22口径的手枪杀的人,因为他知道弗里斯科的兄弟有一把这样的枪,而且杰拉尔德很怕他的这个兄弟,所以当阿波加斯特被杀的时候,现场很像是马蒂找人干的。这就是我今晚被吉特先生的车带到这里的原因,目的就是通知那两个浑蛋并把他们安排起来,进行他们的阴谋,如果我不合作的话,说不定还要把我干掉。只有乔治喜欢杀人,他一枪打中弗里斯科,打在他脸上。那一枪打得那么准,让我都以为他是不是故意要打偏呢。乔治,你说对吗?”
屋里一片沉寂。
我最后看向老吉特,以为他会自己掏出把枪来,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张大着嘴,惊吓过度地斜倚在黑色的大理石桌边,浑身颤抖着。
“天啊!”他低声说,“我的天啊!”
“除了钱,你现在一无所有。”
我身后的门突然开了,我转了下身子,其实没必要担心的。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把手举起来!”听着像是英语,又像是阿莫斯语,还有点像希腊语。
管家,就是那个很像英国人的管家,咬着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把枪。亨特里斯转动手腕,随意地朝他开了一枪,击中了他的肩膀还是什么地方,打得他痛得尖叫。
“滚开,这儿没你的事。”亨特里斯冷冰冰地说。
管家跑走了,我们都听到了他跑走的声音。
“他会倒下的。”
我现在右手掏出我的鲁格尔手枪了,一如既往地慢了一拍。我举起枪,老吉特扶着桌子站着,面如死灰。他的双膝颤抖着,乔治站在一边,拿着手巾包扎流血的手腕,冷笑地看着老吉特。
“随他倒下吧。”我说,“那是他的命。”
老吉特倒下了,头扭在一边,倒在身旁的地毯上,嘴巴松弛地张着,流着口水,皮肤慢慢变成紫色。
“美女,去报警吧。”我说,“这里我看着。”
“好。”亨利特斯起身说,“不过菲利普先生,你的侦探工作一定还需要多多帮忙吧。”
8
我独自在屋里整整待了一小时。屋子中间摆着一张破损的桌子,墙边也摆了一张。地上放着一个黄铜的痰盂,墙上挂着警报器。屋里一股雪茄烟味,还夹杂着旧衣服的臭味。此外还有两把有坐垫的扶手椅和两张没有坐垫的直靠背椅。电灯罩上很干净,没什么灰尘。
这时门猛地被推开,芬利森和希柏德走了进来。希柏德还是一如既往地穿戴整洁,脾气暴躁。芬利森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整个人更疲倦更沉默了。他手里拿着一叠纸,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不悦地瞪着我。
“你这家伙就是麻烦多。”芬利森尖酸地说道。希柏德靠着墙坐下,把帽子斜向脑后露出眼睛,打了个哈欠,看着自己新买的不锈钢手表。
“找麻烦是我的职业。”我说,“不然我怎么赚钱呢?”
“你瞒了我们这么多事情,我们应该把你关起来。这桩活儿你能赚多少钱?”
“我给安娜办事,安娜又是给老吉特办事。现在老吉特死了,我想我这钱收不回来了。”
希柏德对着我微笑着。芬利森点了一根烟,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吸一口的时候依然冒着烟。他把一堆纸从桌上推给了我。
“签了这三份。”
我接过文件签了。
他将签好的文件拿回去,打了个哈欠,抓了抓自己苍白的头。“老吉特中风了。”他说,“怕是不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那个叫乔治的司机,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嘲笑我们,得让他尝点苦头才行,我倒想好好整整他。”
“他是个狠角色。”我说
“没错,现在你可以好好揍他了。”
我站起身朝他们点点头,然后走向门口。“晚安了,哥们儿。”
他俩都没有回应我。
我走出房间,沿着走廊走到电梯,坐电梯下到市政厅大厅,接着走到了街上。我走过长长的坡路,寒风袭来,我到街尾处点了根烟,想到车还停在老吉特家。于是我便打算去街对面打个出租车,这时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内突然有人说话。
“你过来一下。”
我听到是个男人的声音,严厉而粗暴,是马蒂。他坐在一辆大轿车里,前排坐着两个男人。我朝车子走去,后窗的玻璃摇下,马蒂从里面伸出手搭在车窗上。
“上车。”他打开车门,我便上了车,已经累得没有力气说话了。“斯金,开车吧。”
车子穿过整洁安静的大街,朝西方向开。晚上的空气虽不新鲜,但十分凉快,车子驶出一座小山丘后便开始加速了。
“他们知道了些什么?”马蒂冷漠地问。
“他们没告诉我,他们还没整那个司机。”
“在这镇上是没法给一桩涉及几百万美元的案子定案的。”那个叫斯金的司机回头笑着对我说,“也许现在那五万美元我一分都拿不到了……她喜欢你了。”
“嗯,那又怎样呢?”
“别招惹她。”
“我招惹她能得到什么呢?”
“你应该说不招惹她你能得到什么。”
“对,当然。”我说,“滚一边吧,我现在累得很。”我闭上眼睛,靠着车的一角,就像要睡觉一样。有时候压力过后,我这样也能睡着。
一只手摇着我的肩膀,把我弄醒了。车子停了,我一看到家了。
“到家了。”马蒂说,“你记住,不要招惹亨特里斯。”
“怎么把我送回家了?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她让我好好关照你,所以你这次才能脱身。亨特里斯喜欢你,我喜欢她,懂了吗?你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吧。”
“找麻烦……”我正想说但还是停下了,今晚我已经累得没有精力说这些了。“谢谢你送我回家,还有,去你的那些屁话!”说完我转身走进了公寓,上楼回家。
门锁依然松开着,但这次没有人在屋里等我,蜡鼻子应该早就逃走了。我走进屋里,没有关门,打开窗户,依然闻得到警察的雪茄烟味。这时电话响了,是亨特里斯,声音酷酷的,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语气很欢乐。大概是她已经想通了所以才这么开心吧。
“你好啊棕眼睛,安全到家了吧?”
“你朋友马蒂送我到家了,他让我别招惹你。全心全意感谢你,不过别再打过来了。”
“菲利普先生,你害怕了?”
“没有,等我打给你。”我说,“晚安,美人。”
“晚安,棕眼睛。”
电话挂断了,我放下电话,关上门,然后放下壁床,和着衣服在床上躺了会儿。
之后我从床上起来,喝了杯酒,洗了个澡然后上床睡觉。
最后芬利森和希柏德还是搞定了乔治,但还是不够彻底。乔治说他和杰拉尔德为了亨特里斯打了一架,打斗过程中杰拉尔德抓起了桌上的枪,乔治同他打斗的时候枪走火了。当然,这些写成文章的话还是有可能的。他们没有把杀害阿波加斯特的罪名扣在乔治或者其他人身上,也没有找到那把行凶的枪,我指的不是蜡鼻子的那把。蜡鼻子消失了,我从没听说过他去了哪儿。他们也没再找老吉特,因为他中风一直没好,只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护士告诉他公司在萧条期有没有亏损。
马蒂给我打了四次电话,让我不要招惹亨特里斯。我有点为他感到悲哀,他这么痴情。我跟亨特里斯出去过两次,还去她家坐过两回,喝着她的威士忌酒。我们相处很好,但我给不了她金钱、衣服、时间和风度,之后她就搬离了艾尔米拉诺酒店,我听说她去了纽约。
我很开心她离开了,尽管她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