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翁,你给我往死里削他!”
当然,辅政王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啦。
对辅政王的严加戒备,曾国藩略不以为然,如今不像前些年了,风气已开,“仇洋”的事情,已经少了许多,在这上头,不像是有人能够兴风作浪的样子——
“扶清灭洋”?那是什么鬼?辅政王的脑洞,会不会开的大了点儿?
不过,小心总是没过逾的,王爷既然有命,自然禀遵不误。
赵烈文见到曾国藩的时候,他正带着老花镜,埋首纹枰之中,一只手捻着稀疏的花白胡子,一只手掂着一粒黑子,攒眉凝目,踌躇不定。
棋盘的旁边,摆着一卷棋谱。
哦,正在“打谱”呢。
赵烈文立即抱怨,“爵相!菲尔普斯医生说过,黑白子这件物事,其实最耗目力!你的眼疾,也不过堪堪有些好转,怎么就又自困于方圆之中了?”
微微一顿,“保身、养生,最紧要的,是节劳、节欲!——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曾国藩摘下老花镜,换上近视镜,抬起头来,笑了一笑,说道:“是惠甫啊!你说的对,这手谈的诱惑,其实也是一种‘欲’,实在也是要‘节’的——惭愧,惭愧!”
说着,伸出手去,乱了棋局。
赵烈文的目光,落到棋枰之旁的棋谱上,“那一本,是《仙机武库》吧?”
“是。”
赵烈文含笑说道,“据一枰之垒,邈有万里之形;拈两指之兵,恍发千钧之弩!奇正相生,实乃麟阁未设色之白图,大将不血刃之虚战!也怪不得爵相不能忘情!”
曾国藩“呵呵”笑道:“惠甫,我已经放开了!你倒还来招我?”
赵烈文一笑,换了话题,“这两副眼镜的度数,还合适吧?”
“合适!”曾国藩掂须笑道,“大约就是太合适了,自以为多累半个时辰的目力,也没有什么关系,才会忍耐不住,自己打了自己一回劫的!”
“轩邸替爵相请的这个洋医生,”赵烈文说道,“确实是国手!——不过,爵相的眼疾虽然已渐痊愈,可是,眼镜的度数——不论老花镜还是近视镜,可都是比上两副的度数要高了!”
微微一顿,“爵相,菲尔普斯医生反复告诫——养目、养目!”
“好了好了,”曾国藩笑道,“惠甫,我已经受教了——譬如小孩子偷糖吃,偶尔犯戒一次,就被你抓到了——哎,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赵烈文心中微动,这种玩笑话,以前,爵相可是很少说的呀!
“爵相的心情,看来很好啊!”
“彼此彼此!”曾国藩掂须颔首,“惠甫,你也是神采飞扬啊!”
“江阴、杭州的事情,爵相应该已经有所耳闻了?”
“略有所知了——目下,有了电报了嘛!”
“我这儿有两份东西——”赵烈文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叠纸来,“先请爵相过目——爵相看过了,我再汇报此番江南之行之所得。”
微微一顿,“我估计,这两份东西,目下,参加宋岳鄂武穆王的祭典的各省‘代表’,大约已经人手一份了!”
说着,递了过去。
曾国藩接了过来,一眼扫过,见上头的每一个字,都有六、七分见方的样子,晓得这是赵烈文为照顾他的眼力,特意写的大字,不由感动,“惠甫,有心了!”
“这两份,”赵烈文指点着,“一份是轩邸祭阎丽亨的雄文,另一份,是赵竹生的大作——《祭史可法》。”
曾国藩微微一怔,“史可法?”
“对!”赵烈文点了点头,“不是‘史忠正’,也不是‘史道邻’、‘史宪之’,是‘史可法’!”
顿了一顿,“通篇皮里阳秋,说是‘祭’,其实……嗯,还是请爵相自己看吧!”
曾国藩摘下近视镜,换上老花镜,看了起来。
他看的很慢,眼中的光芒,忽明忽暗。
看过了,双目微合,手指极轻、极缓的点着椅子的扶手。
过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又从头看起。
看的还是很慢。
终于,第二遍也看完了。
曾国藩摘下老花镜,再次合上了眼睛。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带上近视镜,透过镜片,眼中已灼然生辉。
“惠甫,”曾国藩慢吞吞的说道,“你以为,这篇《祭史可法》,确实是出自赵竹生之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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