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弯儿的蝌蚪字,一个也不认得。
轩军出来的“转业干部”,大多识得几句英吉利话,梁小山亦不例外,可是,这份公文上头写的,明显是法兰西的文字,梁小山不由就骂骂咧咧了:
“他娘的!法国人跑到中国来,给中国衙门递公文,就不会说中国话?写中国字?基隆厅这样一个小地方,我去哪儿给他找法兰西的通译?——这班法国佬,好不晓事!”
王师爷提醒,“洋行里头,应该有会说法兰西话的。”
这一层,梁小山也是晓得的,他的抱怨,其实是因为不能在下属面前显摆他会点儿英吉利话,颇为不爽,发泄一番而已。
“得,”梁通判一挥手,“那就赶紧的!”
半个时辰不到,王师爷就回来了,梁小山一看他的模样,“看来没啥好事儿啊!”
“也不晓得算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王师爷皱着眉头,“东翁你自己看吧!”
说着,将译文递了过来。
梁小山接过,只见上头写着:
“敬启者:刻敝船队待需煤炭一百吨,商家何以不卖,事属不解,想必是官中示禁。究之不知中国有无禁否?莫非疑我国与中国相敌之意,抑或有上谕颁行禁卖煤炭予别国?倘有此情,吾亦无可相商。谅必不致如斯。”
“惟望传谕各商,照常售卖。第思法国提军派调兵船来基游历,因无煤炭阻留于此,断无是理。当此不已直陈,望乞立即从中斡旋,给凭为据。不但当事心感,则我国亦沾惠良多。并祈知会在事官员,幸毋阻滞。”
梁小山微愕:“怎么?洋行不卖煤给法国人?咱们没出过这样子的禁令啊!”
“咱们是没出过这样子的禁令,”王师爷微微苦笑,“可是,洋行也确实不肯卖煤给法国人——大约是我昨天的话说的重了些,把洋行的人给吓到了。”
基隆的煤,归基隆矿务局“专采专卖”,不过,“零售”方面,并不是直接由矿务局和往来基隆的各国船只打交道的,基隆煤矿的出产,大部分运往大陆,余者交由两间本地洋行,代为向往来基隆的各国船只“零售”。
说是“洋行”,其实都是“中外合资”,“中”,是本地士绅的资本;“外”,一间是英国资本,一间是美国资本,两间洋行的买办,都是中国人。
昨天,王师爷亲自到有可能和法国人打交道的商行,传布梁通判的训谕,“一句不相关的话,都不许说!”“不然的话,老子就要开杀戒!”云云——当然,措辞略有变动,不过,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梁通判的雷厉风行以及言出必行,整个基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声称的“开杀戒”,绝不是拿来吓唬人的,为了赚几两银子,一不小心,被说成“资敌”甚至“通敌”,连脑袋带舌头的给摘了去,未免也太不划算了吧?
因此,矫枉过正,宁肯对法国人说,“不好意思,眼下用煤时节,存货极其紧张,贵方百吨之数,敝行实在无力满足。”
法国人转到另一间洋行,得到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辞。
这他娘的就郁闷了。
梁小山略一沉吟,说道:“煤嘛,该卖还是卖,法国人只要安分守己,咱们也不必刻意为难他们——毕竟,中法两国,还没有真正打起来嘛!”
顿了一顿,将手中的译文抖了一抖,“再者说了,法国人的这份公文,话说的还算客气,意思呢,也算恳切,咱们呢,也就……‘不为己甚’吧!”
王师爷先答了声“是”,然后说道:“不过,东翁,你仔细看,法国人说话,其实也是绵里藏针的,什么‘吾亦无可相商’,又什么‘法国提军派调兵船来基游历’——话里头,藏着骨头呢!”
梁小山又看了一遍译文,皱了皱眉,“好像是有点儿你说的这个意思——不过,无所谓!人家憋闷了半天,不给说两句半软不硬的话,村一村咱们?就这么着吧!”
“是!”
嗯,这就是前头说的“状况”了吗?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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