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一笑,“万藕舲跳脚是副什么模样,我倒是想不出来——也罢,不勉强你了,你这就去罢!”
“功课”云云,自然只是宝廷的托辞。
宝廷虽然恃才傲物,狷介狂放,但绝非不识眉眼高低之人,他晓得辅政王“一块儿走一走”之说,只不过是句客气话,如果皇帝真的需要词臣随侍,难道不会从上书房、南书房带人过来吗?到了文渊阁才就地抓差?焉有是理?
如果到文渊阁来的,仅仅是皇帝、皇夫两公婆也就罢了,自己不识眉眼高低的留下来,顶多是忍人生厌,关键是,还有一位婉贵妃!——这是一个什么阵势,他还看不大明白,既然看不明白,就不可以在一旁多嘴多舌,一句话说错了,抢了不该抢的话头,出了不该出的风头,所获者,就不止于“惹人生厌”了!
因此,宁肯拿一个谁都不可能当真的“功课”打马虎眼,脱身求去。
事实上,方才辅政王的“邀约”出口之后,皇帝拿手指戳了皇夫那么一下,就是在有意无意的“打岔”了——这是一个不希望宝廷留下来“一块儿走一走”的委婉的暗示。
“是!”宝廷说道,“谢王爷体恤!”
顿了顿,“不过,嘿嘿,今天我虽已进了文渊阁,可以,一眼书也没有来得及看——请王爷的示,这个‘每月三天’,今天的这一天,应该……不做数吧?”
关卓凡大笑,看向皇帝,“皇上说呢?”
皇帝也笑,“宝廷的账,算的倒是清爽——好吧,‘今天的这一天’,就不做数了。”
“谢皇上!”
言罢,跪下行礼,“臣告退!”
起身之后,极想再偷偷的觑一眼婉贵妃,可是,到底不敢,只是垂着手,躬着身子,退后数步,然后转过身来,匆匆而去。
转过了主敬殿,才放慢了脚步,又走了几步,终于驻足,回过头去。
不过,殿阁障目,什么都看不见了。
婉贵妃的丽影,始终在眼前若隐若现,宝廷的心头,一片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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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这边儿,一直到宝廷看不见人影了,皇帝才开口说道:“这个宝廷,倒是有趣——嗯,都说本朝纳兰性德之后,诗词上头,就得数他了,还有人说,他和纳兰性德,‘前后辉映’,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呢?”
这个话,是对着关卓凡说的,关卓凡微笑说道:“诗词一道,我是一窍不通的——这得请教婉贵妃。”
“王爷太谦了,”婉贵妃说道,“宝廷虽然早享大名,不过,我进宫进的早,他的诗作,我并没有读过多少,其实无从置评。”
“好嘛,两位老师都这么谦虚——”皇帝又拿手指戳了一下丈夫,“还是你说吧!”
“呃,好吧——”关卓凡说道,“说错了,婉贵妃可别笑话我。”
“不敢。”
“我以为,”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纳兰性德之性灵,直追李后主,几可说‘得之于天’,莫说本朝,就是算上前明,亦无出其右者,宝廷虽然才气纵横,不过,单论诗词,较之纳兰,还是远远不及的。”
“哟!”皇帝很意外,“我倒没有想到,你对纳兰性德,评价竟如此之高的?”
婉贵妃没有说话,可是,一双妙目,亮晶晶的。
“我这算拍马屁——”关卓凡笑道,“不是拍纳兰,是拍你们二位——晓得你们女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喜欢纳兰性德的。”
“好吧,”皇帝笑道,“这样的马屁,你以后多拍一拍。”
“臣遵旨!”
婉贵妃拿手绢儿掩住了口,嫣然一笑。
“不过,”关卓凡正容说道,“诗词一道,纳兰性德虽负天纵之才,诗词之外,他就碌碌无为了;宝廷的才力,却不止于诗词,这一层,请皇上留意。”
皇帝收起笑容,认真的想了一想,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记住的。”
说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文渊阁,“这座文渊阁,真正是特别!别的不说,怎么屋顶的瓦,是黑色的呢?宫里头的屋瓦,大都是黄色的,也有青色的——咱们过来,路过的南三所,屋瓦就是青色的——黑色的屋瓦,我还是第一回见呢!”
“这得请‘地主’来说话——”
说罢,关卓凡转向一旁的乌赫,“你叫乌赫?”
乌赫赶紧走上一步,哈哈腰,说道,“是,卑职乌赫!”
“你替皇上回吧!”
“是!”
顿了顿,乌赫小心翼翼的说道,“回皇上的话,黑色主水——藏书楼第一怕火,文渊阁用黑色屋瓦,寓‘以水克火’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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