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圣母皇太后说,军机直庐“太逼仄了,转个身子都会磕着碰着,还得摆香案、面南背北的,挤不下,不合适”。
军机直庐的内部空间确实不大,可也没到圣母皇太后说的这个地步。不过。“上头”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圣心所属不是军机直庐,这也不必多作争论。
关卓凡自己不好说什么,恭王是负责颁旨的,乃开口请两宫皇太后的示,应该在何处颁旨接旨呢?
我看隆宗门不错,地方宽敞的很。
啊?
隆宗门就在军机处旁边,面阔五间,兼之是门道,平日除了侍卫。没有其他的人,“地方宽敞的很”。倒是真的。
不过,隆宗门的地位特别而敏感。
隆宗门是乾清门前广场的右门,亦即西门,进去后,北而内廷中路各处,南而外朝中路各处,是紫禁城内廷、外朝之间的重要通路,称“禁门”,非奏事待旨及宣召,即王公亲贵亦不得擅入。
大员们的随从,则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进入隆宗门,只能在门外台阶二十步之外立候。
圣母皇太后指定隆宗门为关卓凡晋郡王颁旨的场所,可谓别出心裁,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深意呢?
至于这算不算“违制”、“僭越”,仓促之间,谁也说不好。
无论如何,先辞为上。
慈禧微微皱眉,说道:“你是不是觉得隆宗门打过仗,不吉利?”
哟,我把这茬子事儿给忘了。
嘉庆十八年,天理教作乱,遣一支奇兵,换装潜入北京,在信教的太监接应下,居然攻入了紫禁城,一直打到了隆宗门。
这支教党,人数不足百人,最终全军覆灭,但此为“汉、唐、宋、明未有之事”,可以想见,给当时的朝廷造成了何等样的震撼!仁宗为此下了罪己诏,临终遗诏“永不忘十八年之变”。
隆宗门激战,箭矢纷飞,其中有射中门上匾额和檐下椽头的,仁宗谕示,不要拔出上面的箭头,以永为后世子孙戒。迄今,隆宗门匾额和檐下椽头,各留有一支箭头。这两只箭头,关卓凡都是亲眼见过的。
“回太后,臣是带兵的,不忌讳这个。”
“我想也是。”慈禧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提高了声调,“实在跟你们说,正是因为隆宗门打过仗,我们姐俩儿,才要选那儿颁这个旨!”
关卓凡和其余五个军机大臣都是心中一凛。
“请太后训谕!”
“嘉庆十八年的事儿,宫里边儿的老人儿,到现在还在说,说起来就是心惊肉跳!当时,如果隆宗门守不住,真给乱党打进了内廷,天晓得会出多大的祸事?”
“旨意里说关卓凡‘扶危定倾’——隆宗门打的那一仗,不就是‘扶危定倾’吗?在隆宗门颁这个旨,晋这个爵,我看,意思极好,对得上号!”
咦,御姐的这个“象征意义”,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哦。
“这是一层意思,还有——”
慈禧顿了一顿,说道:“我掉一句文——‘母庸讳言’,大清的国运,从隆宗门的那一仗开始,就一路跌了下来了!一直到了今天,才终于回转了头!关卓凡,这里边儿,你居首功!”
关卓凡心中一震,撩袍跪倒:“臣惶恐!”
“在隆宗门颁旨,一是给大家伙儿提个醒儿,别忘了祖宗创业的艰难、守成的辛苦,二是要借此告诉天下万国,咱们中国,从此抬起头来,望上边儿走了!”
这大道理,才真叫“一套一套”的,关卓凡想,俺自己都没有想这么多呀。
如果关卓凡真心想辞,还是能找到说动慈禧的理由的:比如,圣祖、世宗、宣宗,皆崩于紫禁城外,他们的梓宫,都是由隆宗门迎入大内的。在隆宗门接旨受爵,既有僭越之嫌,又颇不吉利。
“僭越”神马的,自我感觉正无比良好的御姐,未必会放在心上,但说到“不吉利”,就绝对不会不在意了。
不过,关卓凡决定:不辞了,隆宗门就隆宗门,这一回,就照着御姐的意思好了。
该低调的时候低调,该高调的时候高调。
收到关贝勒即将在隆宗门接旨晋爵的消息,景运门那边热闹起来了。
景运门和隆宗门东西遥遥相对,乃乾清门前广场的左门,亦即东门,规制和隆宗门一样,功能也基本一样,都是内廷和外朝之间的重要通路,都称“禁门”。
景运门内,北侧为九卿值房和蒙古王公大臣值房,南侧为奏事待漏直所。所谓“奏事待漏直所”,是指国初的时候,皇帝在乾清门“御门听政”,大臣需一早赶到乾清门外等候奏事,等候之所,便是这“奏事待漏直所”。“御门听政”这回事,是早就没有了,“奏事待漏直所”,其实就是官员们候朝的朝房。
就是说,递牌子等候“叫起”的官员、六部九卿在紫禁城内当值的官员,都集中在景运门内。
军机处“叫起”,一定是当天的第一“起”,只是今儿军机处的这一“起”,“叫”起来没完没了,不晓得在商议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其他的“起”,今儿还“叫”不“叫”了?
大伙儿正在胡乱揣测,消息传过来了:关贝勒晋轩郡王!
整个景运门轰动了。
景运门距隆宗门,不过一箭之地,谁不要看这个热闹?因此,关卓凡受爵,虽无意“搞大个场面”,但颁旨接旨的时候,“观礼”人数甚多,场面还是相当不小。
整个紫禁城轰动了。
整个北京城轰动了。
整个中国轰动了。
(三千七百字大章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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