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西法练兵、洋枪洋炮’的好处,自然是晓得的,进而也该晓得,西洋的文明器物的好处,怎么,几十年过去了,反倒……呃,这个……倒回去了呢?”
“何止‘倒了回去’?”唐景崧摇了摇头,“时至今日,越南的军队,还在操练他们的‘象阵’呢!”
象阵?
呃……
“‘西法练兵、洋枪洋炮’的好处,”唐景崧说道,“嘉隆王自然是晓得的,可是,传到嗣德王这儿,已经是第四代了,还晓不晓得,就难说了!”
嘉隆王,即阮福映,他的年号是“嘉隆”。
顿了一顿,“其实,按照潘清简的说法,异日之因,今日之果,早在嘉隆王之时,就已经深种因果了!”
这个“说法”,连关卓凡都留意起来了。
曹毓瑛问道:“维卿,怎么说呢?”
“嘉隆王虽然和法人结盟,但是,对法国,他其实是深具戒心的。”
“‘西法练兵、洋枪洋炮’的好处,他自然明白;同时,‘西法练兵、洋枪洋炮’的背后——法人的野心,他也看得清楚,深恐若不设樊篱,则有朝一日,法人反客为主,鸠占鹊巢。”
“抚今追昔,”文祥说道,“这位嘉隆王,倒是颇有先见之明呢。”
“中堂说的不错!”唐景崧说道,“可是,他的‘樊篱’设的对不对,可就不好说了。”
“哦?”
“在嘉隆王手上,”唐景崧说道,“‘西法练兵、洋枪洋炮’这条路,不过只走了一半——复国报仇、一统全越之后,便停了下来;西洋‘文明器物’什么的,就更付诸厥如了。”
“嗯,”文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因噎废食。”
“中堂一语中的!”
顿了一顿,唐景崧继续说道,“嘉隆王尤如此,后继的子孙,更不必说了。”
“嘉隆王其实还好——对法国人毕竟还有香火之情,只是暗中提防,面儿上,彼此还算过得去。可是,继位的明命王就不客气了,不但对法人多方压制,更下旨厉禁洋教。”
“我看过他发布的上谕,‘西方之道为左道,迷惑人心,败坏风俗,故应严禁之,以使吾民信奉正道’,云云。明命王明旨全国天主教徒必须‘出教’,又将各地的传教士召到顺化,以翻译法国书籍的名义,禁锢在皇城之中,对于不遵谕旨的传教士,一律逮捕。”
“定公方才说了,阮主是通过法国的传教士,招募教官,西法练兵,最终打败三阮,复国报仇的——这个法国传教士,叫做百多禄,嘉隆王向他求援的时候,曾经答允过他,复国之后,许天主教在越南自由传播,明命王的禁教,算是替先王食言而肥了。”
“可是,明命王也有他的道理——是法国的传教士先对不住我的。”
“这里边儿,夹杂着……”
说到这儿,唐景崧微微犹豫了一下,“统嗣之争。”
统嗣之争?
在当下,这四个字,很有点儿“敏感词”的意思,不过,听众们皆神色如常。
“本来,”唐景崧说道,“嘉隆王的王位,该由王太孙承继——王太子早殁。可是,嘉隆王却把王位传给了庶出的第四子,即明命王。”
“叔叔占了侄子的位子,这个事儿,许多人是不服气的。早殁的王太子,不但是太子、嫡子,更重要的是,对于阮氏复国,王太子厥功甚伟——就是他和百多禄两个,千辛万苦的跑到法国京城巴黎,去搬法人的救兵的;那个《凡尔赛条约》,就是他和法皇路易十六,一块儿签下来的。”
“那个时候,他不过才七岁。”
七岁?
听众中,有人发出了轻微的惊叹声。
“王太子谥号‘英睿’,”唐景崧说道,“他虽然是嘉隆王次子,但因为长子夭折,其实就是地地道道的嫡长子了。”
嘉隆王的时候,还没有蒸汽船,越南到法国的海途,是非常漫长、艰苦和危险的,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够把这段苦旅熬下来,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嗯,对了,”唐景崧补充说道,“英睿王太子出发的时候,还不到六岁,到达法国之后,才七岁的。”
就是说,一个五岁的孩子,在路上,前前后后折腾了差不多两年时间。
嘿。
听众中,再次出现了轻微的惊叹声。
“我想,”曹毓瑛说道,“嘉隆王不可能不晓得旅途的艰险,他把自己的嫡长子送到法国,其实……颇有‘质子’之意,说的难听一点,就是拿嫡长子的一条命,向法国表达期盼之殷、合作之诚。”
“确实,”许庚身点了点头,“仅仅来回一趟法国,即便什么也没有谈成,这位英睿王太子,也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何况,还签下了《凡尔赛条约》?嗯,确实称得上‘厥功甚伟’!”
“二公所言极是!”唐景崧说道,“虽然,因为接下来国内变乱,法国政府无力履行《凡尔赛条约》,可是,若没有这个条约打底,百多禄替嘉隆王招募法军官服越南役事,也未必就能那么顺当。”
“可是,”他叹了口气,“事情坏也就坏在了这里——由此,王太子和法国人愈走愈近,终于,到了嘉隆王无法容忍的地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