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渊源’不‘渊源’的,你别听人瞎说——你晓不晓得,这一回进京的轩军,是谁带的队?”
“谁?”
“伊克桑,伊爵爷!这一回进京的轩军,是伊爵爷管带的‘第三师’!伊爵爷不但是城南马队的老底子,还是正经的旗人——要说‘渊源’,哪个深得过他?”
“这,也是啊!那,这么多的洋兵……”
“轩军的洋兵,大多数都编在了第三师——凑巧罢啦!”
“就是说,‘上头’根本没有什么……呃,‘华夷之辨’?”
“嘿,你这个‘华夷之辨’有意思——不错,是这么回事儿,上头根本就没有拿洋兵来吓唬人的意思!轩亲王当初带出京的,都是京营的不假,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当初这几百号人,还能剩下几个?轩军的兵,大半都是南边儿的人,先是江浙一带的,后来又是华工——华工打哪儿来啊?福建啊!广东啊!真动起手来,你指望着他们会跟京营这帮子大爷客气?用得着拿洋兵来吓唬人吗?”
“对,对!”
……
“不然,不然!这里边儿,是真有‘渊源’这回事儿的!——当初轩亲王带出京的,不过几百号人,到了今天,轩军当兵的里边儿,这班人一个都不剩了,这个不假——可是,嗐,人家不是都死光了,是——只要没死,就都当了官儿啦!”
“啊?对啊……”
“还有,你晓不晓得,伊爵爷的夫人,是哪一位?”
“这个可不晓得……哪一位啊?”
“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庆海的内侄孙女。”
内侄孙女?这关系,够远的啊?还有,庆海,这又是哪一位啊?
“呃,我有些糊涂了……庆海,这又是哪一位啊?工部屯田清吏司的……郎中,呃,不是什么紧要人物啊?”
“庆海本人,确实无足轻重,可是,他却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女儿。”
“谁啊?”
“丽贵太妃。”
“啊?啊!我的个天……”
“你说,调这支轩军入卫,有没有什么‘渊源’上的讲究呢?”
……
市井阛阓的议论纷纷,是因为火轮车而起;此时,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里的话头,也正放在了火轮车上面。
“吃点儿煤、喝点儿水,”慈安感叹着说道,“不必骡牵马拉,自个儿就能跑了——这个火轮车,还真是……了不得!”
顿了一顿,笑了一笑,“想到就要乘坐这个车子了,我心里,还真是有点儿……怕怕的呢!”
“回太后,”关卓凡说道,“火轮车跑起来,是极稳当的,比马车行在青石板路上,还要稳当。车厢也十分的宽绰,人站直了,头顶到厢顶,还有好些空地儿——别说在其中奔跑了,就是打几个个筋斗,也是没有问题的。”
顿了一顿,“北京到天津,太后的銮驾,不比运兵的专列,走的要慢些,也就更加稳当些,不过,再怎么慢,一个半时辰,也到天津了。这一次巡幸,不必从前了,路上轻松的很,太后不必担心。”
慈安出了一小会儿神,说道:“北京到天津,同北京到热河,哪个远些啊?”
关卓凡晓得慈安的意思,说道:“回太后,自然是热河远些。不过,日后热河也必定要通火车的,到时候,太后巡幸热河,传完早膳之后起驾,无论如何,赶得及在热河行宫传晚膳。”
“啊……”
慈安轻轻的惊叹了一声,想了一想,说道:“我记得,辛酉年从热河回銮,前前后后,在路上……整整走了七天呢!”
叹了口气,“唉,可真正是……‘换了人间’了。”
说到这儿,自失的一笑,“我算是个没出息的,要坐火轮车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换了‘她’,不定多么兴高采烈呢!”
慈安口中的这个“她”,关卓凡自然晓得是指谁。
慈安说的不错,如果换慈禧第一次坐火轮车,一定兴高采烈——关卓凡想起,天津阅兵,乘“冠军号”出海,由始至终,慈禧居然一点儿晕船的反应都没有,炮火连天之中,反倒愈发的兴奋了。
海船可不比火车,去美国那一次,开头的几天,关卓凡自己还吐得头昏眼花呢。
这样的一个女人……唉!
不过,关卓凡也晓得,慈安的忐忑不安,不仅仅是因为火轮车的缘故,更加是因为车到站后,就要面对慈禧,面对她必然产生的剧烈反应。
这份“情怯”,慈安有,关卓凡又何尝没有?
只是,这一层,就不必说破了。
“臣请旨,”关卓凡说道,“有一些要紧的文件,是要带上的。”
“好的——哪些文件呀?”
“穆宗毅皇帝的脉案,穆宗毅皇帝升遐那天、亲贵重臣集议军机处的记录,内阁大堂‘王大臣会议’的记录,荣禄、恩承、文衡的密折,还有,恭亲王以下、宗室‘劝进’的奏折。”
“啊……是……”
“另外,大约还要带上一个人。”
“谁呀?”
“七福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