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的病是在脑子。我不太清楚那些复杂拗口的医学术语。我唯一知道大概的意思:七叔的脑子里有一个肿瘤,恶xìng的,因为位置的原因,手术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七。所以基本杜绝了手术治疗的可能了。
而这个肿瘤,随着rì益的生长,到了最后就会要了七叔的命!一旦它生长到了一定的程度,压迫了一些脑部的神经,七叔就会失去一些人基本的感观,比如视觉,听觉,嗅觉……等等。
而现在,七叔的眼睛视力已经衰退了。
在半个月内,任何一天,七叔都可能会忽然毫无征兆的……猝死。
我走到他的身后,七叔并没有察觉——事实上,他的听觉也衰退了。
轻轻的,我听见老人的一声叹息,然后他伸出了干枯的手,试图去触摸树枝上的那颗嫩绿的新芽……可是他的手伸到了一半,停住了,似乎舍不得一样,距离在嫩芽几厘米的地方,停顿住了。
“七……七叔。”我轻轻喊了一声。
他转过头来,无声的看着我,笑了一下。七叔的脸sè很疲惫,但是眼神依然很亮,他低声道:“扶我起来吧。”
我把他扶上了轮椅坐好,然后给他盖上了一条毯子,我皱眉道:“小朱呢?我不是让他照顾您的么?”
七叔摇摇头:“我让他出去帮我买东西了。”他看了我一眼:“有香烟么?我想抽一枝。”
我没有犹豫,立刻掏出了香烟盒给他。
我知道。他这种绝症的患者,肯定是不适合抽烟的……但是,我能拒绝他么?这个老人,就快死了。或者三天。或者五天,或者……就在下一分钟!
就让他在临死之前,尽量地多享受一些吧。
七叔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他夹着香烟的手指都在颤抖。我心里有些酸意,推着轮椅:“我们进去吧,七叔,外面有些冷。”
“不,让我在外面多待会儿吧。”他笑了一下。
我无声的站在他地身边,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么?我不知道怎么说,对于一个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人。那些无聊的安慰的空话,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七叔静静的吸完了一枝香烟,惬意的叹了口气。然后他不顾我的阻拦,挣扎着弯腰,顺手在地上抄了一下……
鹅卵石地面的两侧,是新的土壤,因为种植地植物是刚移栽过来的。所以土壤还有些松动。
七叔非常费力的,用他已经在颤抖地手指,从土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土。然后他坐直了身子,抓着这把泥土凑在了鼻子边上,用力的嗅了一下……
“人老了。”七叔叹了口气,看着我,仿佛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落寞:“过不了几天,我就会和这些泥土融为一体了……嗯,尘归尘,土归土。人嘛。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随后,他吃力的挥挥手,指着他的前面:“你坐下,和我说说话吧。”
他地前面只有一个水泥台子,可是我这会儿哪里还会在乎这些,闻言立刻坐了下来,就坐在他的对面。
“小五……”七叔点了点头,他看着我,眼神闪亮……这或许是这个老人全身上下唯一还具有生气的地方了:“你干得不错……真地,干得很不错。”七叔低声道:“自从你接手以来,其实开始的时候,我也怀疑过你……毕竟你太年轻了,但是当是,为了大圈兄弟们的生计,我还是决定出来支持你。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了。”
我没说话。
“现在的大圈的兄弟们,比之前二十几年来,任何时候过得都要好!我今天想和你说一句话……”七叔看着我,脸带微笑,随即他很欣慰道:“两年前,你来找我,我带着你走进大圈……恐怕是我这辈子做过得最得意最成功的一件事情了。”他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脸,笑道:“刚子,我现在还记得那天你背着一个包,一看就像是刚偷渡上岸来地样子,一脸愣头愣脑的样子……唉,可是没想到,这才两年,你已经是温哥华说一不二的五爷了。”
我有些心酸,用力捏了捏七叔的手。
“我这辈子,走到现在,算是走到头了。”七叔叹了口气,他指着那树:明“看见那嫩芽了么?我今天才看见它发芽了……嗯,很好,很好啊。你比我,比我们从前的那一帮老家伙都强。我相信,今后你会把这帮兄弟们领得更风光,我老头子已经看不到了……而且,恐怕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我觉得嗓子有些哽咽,想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口。
“人啊,到了死的时候,总有些罗索,总觉得话说不够,天看不够,总想能多睁眼几天……哪里有这么便宜!嘿嘿!我老头子这辈子,风光也风光过了,杀人放火的勾当也做过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那样的rì子也过过了。值了!他妈的。”七叔笑了起来:“而且,我比其他的那些老兄弟更得意的是,他们死的时候,大圈还在动荡!而我死的时候,却亲眼看见了大圈的兴旺!!回头我到了下面,遇到那些老兄弟,也可以对他们炫耀一下了。”
他笑得很愉快,然后把手里的那把泥土又嗅了嗅,随手洒在了地上。
“小五,我求你一件事情。”七叔看着我。
“七叔,您说吧。”我毫不犹豫道:“不管什么事情,我一定给您办妥了!”
“我老了。”七叔静静的看着我:“我十几岁从家乡出来,那个年代,动荡!我下乡插队,在云南待了十年!整整十年啊!当时我还是个小子,从乡下回来之后,立刻就赶上了和越南打仗,我和一帮老兄弟,刚下汽车,就立刻冲去报名参了军!嘿嘿!之后,打完了越南,我们这帮家伙也都成了一身血腥的家伙。现在说来也奇怪……嗯,我在加拿大待了这么多年,一直到现在,我快死了,心里却从来不想家乡。一点都不想。我家乡也没什么了,娘老子的坟都没了,当年离开的时候,就一个破牛棚。也没什么念想了……可是这些天,我晚上梦里,就总想着云南的那个山村。就是我下乡插队的地方。我在那儿待了十年啊。唉,这两天,我总在想,人离乡贱啊!人都说,老了,落叶归根,可是老子的根在哪里?家乡我是不想了,没什么东西在那里了。我就想着还能有教会回云南一趟,回我当年住了十年的那个山村里。小子,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那里才是我的根!是我的家乡啊。”
我心里一动:“七叔,您如果想回去,我立刻安排!”
“不了。”七叔摇摇头:“我现在不敢回去了……说来不怕你笑……我,我怕啊!我怕回去了,看见那里都变了,熟悉的房子没了,熟悉的人没了……回去了,反而落得心里不舒服。嘿嘿,小子,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想那个地方?”
“不知道。”
七叔看了看远处,他仿佛在回忆:“当年啊,在那里,在那个山村里,那年我才十八岁吧,当时我和老八,还有老三老四,都在那里插队,我身体最好,还和山里人练几手功夫。仗着自己年轻,还喜欢和人打架。老八老三老四他们,就总给我擦屁股,哈哈!可是呢,我后来喜欢上一个姑娘……嗯,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嗯,是了,好像是叫阿旺。你不许笑,这个名字是不好听,可那个姑娘,漂亮,水灵!我们当年那帮小子,哪里见过什么女人?都把她当仙女一样啊。嘿!”
他回忆当年,说起这些来,却反而越发的jīng神了,甚至又问我要了一枝香烟。
七叔夹着香烟,继续回忆:“嗯,阿旺是什么时候对我有意思了……唉,老子是记不得了。我帮她挑过水,还帮她劈过柴。她对我笑啊,nǎinǎi的,笑的那叫一个甜!后来有天晚上,就在小河沟子后面,老子和她偷偷幽会,一个把持不住,就把她……哈哈哈!”
随即七叔笑了一会儿,眼神里闪过一丝yīn霾:“唉,我是想娶她当婆娘的,她也是肯的。但是当年啊,那个年头……我们是外来的,是下乡插队过去了,说句难听的,我们成分不好啊!当地人也不肯把自己的闺女嫁给我们。我和阿旺偷偷好了一个月吧,她爹妈就把她嫁人了,嫁给的是临村的一个家伙,妈的!”七叔眼睛一瞪,大声道:“老子当年年轻啊,脑子一热,就拿了一根扁担,冲到了阿旺家里,把她家大门劈了,和她爹妈吵了一场,然后我拿着那条扁担守在村口,我知道娶她的那个小子今天要来下聘礼,我就在寸口守着!老远看见他带人挑着担子来了,我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一个人提了挑扁担跳了出去,一个人把他们七八个人都打跑了!那个小子还被我一扁担打在了肩膀上,回家之后在床上躺了三天!”
七叔摇摇头,叹了口气:“结果就闯祸啦!村里人跑来逮我,十几个人围了我,把我用绳子捆了关在了牛棚里,晚上的时候,老三老四老八他们,悄悄的翻了围墙进来把我救了出来。我知道,这事情祸闯大了,还是老八聪明,他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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