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至咸平之间,虽然几乎都是平原坦川地带,但亦有几座低矮的小山,或者说矮丘、土岗。
未时前后,赵虞所率领的颍川军,与童彦所率领的梁城军,就遇到了其中两座。
当这两支晋军试图行军经过这两座矮丘时,在矮丘的顶部,项宣的侄子项吉带着二十几名士卒正冷静眺望着。
“曲将,晋军来了。”
“唔,我看到了。”
站在矮丘的顶部,项吉皱着眉头眺望着从远处徐徐而来的两支,仔细观察着这两支晋军的旗帜。
在他的观察下,那两支晋军仿佛长蛇般迅速向南前进,前军高举着‘梁郡’、‘童’字样的旗帜,而后军则是举着‘颍川’、‘周’字样的旗帜。
瞧见这些旗帜,项吉立刻就明白了这两支晋军的主将。
但……
『那陈门五虎之一的薛敖,他不在这两支晋军当中么?』
在仔细观察了一番后,项吉并未发现任何表明薛敖身份的旗帜。
以薛敖的堂堂身份,想来是不屑于隐藏行踪的,可见薛敖并不在这两支晋军。
但即便如此,颍川都尉周虎,那也是个相当棘手的人物。
相比之下,梁郡都尉童彦反而被项吉忽视了。
就在项吉仔细观察远处的晋军时,附近的树丛中忽然钻出两名士卒,其中一人神色急切地说道:“曲将,山下有人摸上来了,是那些戴黑巾的。”
『散落的黑巾卒?是周虎手下的‘狼斥候’!』
项吉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压低声音果断说道:“撤!”
一声令下,二十几人撤了个精光。
大概小半柱香之后,项吉等人所认为的‘狼斥候’,或者说是由督百许柏率领的旅狼,便来到了这块地方。
为首一人,正是穿着厚厚冬衣的许柏。
只见在一群旅狼的簇拥下,许柏蹲下身,看了一阵地上的脚印,伸手摸了摸上面那明显遭踩踏过的冰棱。
“刚走。”
他站起身来,看向视线所及的山林。
或有一名旅狼请示道:“肯定是叛军的斥候,要追么?”
“未必追地上了,算了吧。”
许柏皱着眉头看了几眼可疑的方向,旋即吩咐左右道:“但还是要向都尉禀告一声。……叛军斥候在此暗中窥视我军行军,怕是不怀好意。”
“是!”
当即就有两名旅狼抱拳而去。
大概一刻时后,这两名旅狼便找到了赵虞,将方在在那座土岗上发现叛军斥候的事告诉了后者,同时亦转达了许柏的担忧。
对此赵虞并不意外,毕竟据他估算,陈勖、程周这两支叛军合计应该还有五、六万人,对比他与童彦约两万追兵,其实还谈不上是溃败——至少在赵虞与童彦汇合开封县一带的晋军前,在薛敖率领后续军队加入追击前,这两支叛军还谈不上溃败。
既然谈不上溃败,那么叛军别说留下一些斥候监视他晋军,就算是设下殿后军队,甚至是设下埋伏,这在常理之中。
而据赵虞个人猜测,叛军在沿途设下埋伏的可能性非常高,尤其是在得知当前追兵仅只有他与童彦所率的总共两万晋军时。
不过赵虞并不在意,他巴不得叛军设下埋伏,这样他才好趁乱劫走童彦。
他唯一顾虑的,是他麾下颍川军是否会为此付出大的代价。
一个时辰后,项吉留下一部分人继续沿途监视晋军的行军,而他则急急忙忙赶上了大军,向陈勖、程周、赵寅等人禀报了追兵之事。
在听完项吉的描述后,陈勖神色凝重地说道:“周虎与童彦么?来得好快啊……”
从旁,程周宽慰道:“他二人仅两三万人,即便被他们追上,也未必是我军对手。”
“这可难说。”
陈勖微微摇了摇头。
要知道,他们即将进入开封、咸平一带,晋军在开封县还有七千颍川军与五千太原骑兵呢。
一旦这两拨晋军合拢,那就是近三万步卒与五千名骑兵,这绝对不是一股可以小觑的力量。
更何况,周虎、童彦二人率领的晋军,明摆着只是薛敖派来牵制他们的追兵,一旦他义师与这些晋军过久地纠缠,不幸被延误了几日,等到晋国太师陈仲率领五十万大军来援,那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哪怕吴懿率近四万江东义师与他们汇合亦无法做出改变。
“那怎么办?”
程周皱着眉头问道:“趁着周虎、童彦二人的军队与开封的晋军尚未合拢,咱们先埋伏他一拨?”
“很难。”
陈勖惆怅地摇了摇头,说出了心中的看法:“怕未必能骗过那周虎。”
就当陈勖与程周正在商量之际,从旁,赵寅心中却是莫名的惊诧。
周虎……不,他阿弟赵虞,居然带着那童彦一同来追击他们?这是要在城外趁机拿下那童彦的意思么?
隐隐好似把握住了什么,赵寅沉声说道:“未必。”
“唔?”陈勖、程周不解地看向赵寅。
见此,赵寅斟酌了一下,说道:“我的意思是,周虎与童彦未必就一定不会中计。……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公子的意思是……伏兵?”陈勖惊疑地看向赵寅。
“正是!”赵寅点了点头。
不可否认,换做往常,确实未必能骗过对面他那位小阿弟,但问题是,如果是他阿弟故意中伏呢?
据项吉所言,那两万晋军,由万余梁城军为前军,数千颍川军为后军,这在赵寅看来,这很有可能就是他阿弟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想办法葬送掉童彦麾下那万余梁城军。
只要童彦麾下那万余梁城军被他义师击溃,童彦自然毫无疑问会落入他阿弟手中。
『果然,这才是那小子的想法……』
赵寅心下暗暗想道。
当然了,尽管心中肯定,但他却不能将这真相告诉陈勖与程周,在斟酌一下后,他轻笑着说道:“周虎也是人,他也会犯错,倘若我等做出溃散之势,未必不能引他上钩。”
说罢,他见陈勖还在犹豫,又劝说道:“陈帅,倘若能重创周虎、童彦麾下军队,我等就能多一份安然撤至陈郡的希望……”
“唔……”
陈勖听得心下意动,犹豫半晌后咬咬牙道:“罢了!就试一试!”
尽管赵寅认为他阿弟赵虞十有八九会故意中计,但表面功夫终归还是要做一下,至少要骗过那童彦。
于是乎,在陈勖的命令下,近六万晋军仿佛是得知了身后的追兵,突然开始急行军,并且在路途中留下了许多旗帜与辎重。
半个时辰后,王庆、王迅、张期等人率领颍川军与梁城军来到,自然看到了那些丢得满地的辎重与旗帜。
梁郡都尉士吏王迅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对张期说道:“叛军已知我军追至,故而惊慌失措,落下了这些旗帜与辎重。”
旋即,他便派人将这件事禀告了都尉童彦。
童彦的第一反应,也与王迅一般无二,但他显然要比王迅谨慎地多,得知消息后立刻带着十几名护卫,策马来到了赵虞这边,与赵虞商议此事:“叛军似乎已得知我军即将追赶上他们,故而下令急行军,于途中散落了许多旗帜与辎重,贤弟,你我可要下令追击?”
赵虞一听就知道这是叛军的诡计。
毕竟他们才只有两万追兵,而叛军却有将近六万,几乎相差三倍的兵力,叛军何必如此惊慌失措?
要换做他赵虞就不慌,近六万叛军分作两部,相互掩护撤离,你看你两万晋军敢追击试试!追击就回头把你门牙拍下来。
但这话他却不好告诉童彦,相反,他还要想办法打消童彦心中的怀疑。
鉴于此,他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事有反常必为妖,叛军明明仍有近六万之众,何必如此畏惧你我二人?”
“你是说,这是叛军的诈术?”
“唔。”赵虞点点头,但旋即便又不动声色转换口风:“也有可能,叛军怕的不是你我二人的军队,而是怕我等与开封的军队回合……一旦两方汇合,那就有近三万步卒加五千骑兵,这就足以拖住叛军,拖至薛将军率军前来。……显然叛军也知道这一点,是故不想与我等纠缠,加快撤离。”
“那……到底追还是不追?”童彦被赵虞说得糊涂了。
“追!”
仿佛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赵虞故作深沉的说道:“叫士卒们小心些就是了,岂能因为叛军的些许异常便自乱阵脚,坐视叛军逃之夭夭?……万一真叫叛军逃了,我等如何向薛将军交代?”
最后一句,他是故意说给童彦听的,他知道,这是童彦的死穴。
果不其然,在听到最后一句后,童彦立刻做出了决定:“好,既然如此,我立刻传令王迅、张期,命他们加紧追击!”
随后不久,这道命令就传到了王迅、张期二人耳中。
王迅对此大感惊诧,问前传令的士卒道:“都尉命我军急行军?”
“是的,王士吏!”
“……”王迅皱皱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要知道此时已过酉时,虽说初春的酉时,天色尚未彻底暗下来,但怎么说也已临近黄昏,这个时候下令急行军,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但既然作为都尉的童彦下达了命令,王迅也只能照办,挥手下令全军急行。
而与此同时,王庆、秦寔、贾庶三人也收到了急行军的命令。
在赵虞与童彦二人的命令下,六千余颍川军卒与万余梁城军卒立刻加快行军速度。
在足足又追了近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在两片矮丘间的平坦山谷里,隐隐看到了叛军的踪迹。
“是叛军的辎重营!”
王迅顿时精神一振。
远处的叛军似乎也注意到了身背后晋军追至,当即就有人丢下辎重车、粮车,仓皇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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