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阿史那死了,岑隐是故意把莫隆和克敏晾在这里的,也一直派人盯着他们,他们如今的反应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便是莫隆蠢得一直想不明白,岑隐也会帮他想明白的。
莫隆还没蠢到极点,但是,他现在的认知也还远远不够……岑隐狭长幽深的眸中飞快地掠过一抹异芒。
“簌簌……”
又是一阵猛烈的寒风呼啸而来,不止吹得两边枝叶摇摆,还吹来了些许雪花。
天空开始下雪了,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细细的柳絮般飞扬在天空中。
岑隐皱了皱眉,仰首望着天空,心想:等雪积起来路就容易打滑,端木纭也该回去了。
当他再看向了莫隆和克敏时,眸底就多了一分不耐,随手掸去了飘到斗篷上的雪花,叹道:“看来这四夷馆的日子还是太舒坦了,他们既然已经不是世子和郡主,总不能还靠朝廷白养着。”
小蝎立刻就明白了岑隐的意思,抬手连着击掌两下:“来人!”
胡同口立刻就出现了两个乔装打扮成普通人的东厂番子,两人面笑皮不笑地朝莫隆和克敏兄妹俩走近,心里皆是不以为然:看来最近督主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以致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都敢到督主跟前跪着了。
眼看着那两个东厂番子向他们兄妹走近,莫隆身子浑身如坠冰窖,浑身虚软,只觉得落在皮肤上的雪花就像是冰针一样刺得他又冷又痛。
他不能走,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岑隐。
绝望与恐惧之下,莫隆心底忽然就又升起一股拼死一搏的力量,如野兽般朝岑隐扑了过去。
“岑督主,求求您给我们一个机会……”
莫隆声嘶力竭地吼着,双手想要抱住岑隐的腿……
小蝎的脸登时就黑了,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混人是疯了吗?当他们这些人都是摆设吗?!竟然敢如此冲撞督主……
小蝎连忙上前,想挡在岑隐前方,同时一脚朝莫隆的右小腿踹了过去,这一脚踹得一点也不留情。
莫隆惨叫了一声,踉跄地摔在了地上,双手在半空中疯狂地挥舞着,一不小心一手扯到了岑隐腰侧佩戴的荷包。
鸭黄色的荷包从岑隐的腰头滑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小蝎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他能做的就是又在莫隆身上又踢了一脚,把他踢得狼狈地滚出了一丈外。克敏尖叫着去扶自己的兄长。
端木纭瞳孔微缩,她知道岑隐对这个荷包的重视,直觉地上前了一步,敏捷地抄手就从下方把荷包接在了掌心中。
与此同时,岑隐也俯身去抓那个荷包,指尖正好碰到了端木纭的纤纤玉指……
时间似乎停驻了一瞬。
岑隐双目微瞠,仿佛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这一番折腾让荷包口的抽绳松散了开来,露出荷包里一块雕着云雀纹的玉佩。
端木纭怔怔地看着那块玉佩,目光微凝,连莫隆和克敏兄妹俩是怎么被东厂的人拖走都没注意到。
雪骤然间就变大了,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周围变得朦胧起来,像是层层薄纱飞舞在空气中。
端木纭还记得这块玉佩。
前年秋猎时在猎宫,她就隐约看到过这块玉佩,彼时她就觉得这块玉佩很是眼熟,而现在更是如此。
果然,这块雕着云纹与云雀的白玉佩跟她几年前在遥平镇当掉的那块玉佩一模一样……
端木纭乌黑的瞳孔中眸光一闪,捏住了荷包的开口,也顺势将那块掉出了些许玉佩收了回去。
岑隐死死地看着她的手,她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粉色的指甲就像是花瓣拈在指尖,雪花簌簌落下,洁白的雪白落在她指尖,然后迅速地融化成水珠,那水珠在她粉润的指甲上如冰晶似宝石。
岑隐放在体侧的手指微动,想拭去她指尖的水珠……但终究没有动,右手紧握成拳。
“岑公子。”
端木纭抬手把荷包送到了岑隐跟前,那明艳的脸庞上落落大方,笑语盈盈。
岑隐接过了荷包,五指收拢紧紧地握住了荷包。
隔着荷包那薄薄的料子,他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荷包里那块玉佩的轮廓与线条。
他闭着眼睛都能一丝不差地把这块玉佩画出来,他闭着眼睛都能一丝不差地回想起当年的事……
端木纭一眨不眨地看着岑隐那双狭长幽深的眸子,觉得其中的悲伤浓到似乎快要溢出来了。
可是他还在笑,从头到尾,都是节制而隐忍地微微笑着,除了方才玉佩坠落的那一瞬,他的i脸色微微变了变。
岑隐抬手做了个手势,小蝎就退了出去。
这条狭长的胡同里,只剩下了岑隐和端木纭,还有那纷飞肆意的大雪。
岑隐唇角抿了抿,勾出一个悲伤的弧度。
他还记得那也是一个雪天,冰冷彻骨。
沉默蔓延,寒风呼啸。
两人静静地彼此对视着。
片刻后,岑隐忽然开口道:“十几年前,我和姐姐一起逃难到了扶青城,姐姐积劳成疾,病重过世。我抱着姐姐的尸体坐在路边……”
岑隐的声音还是如常般轻柔,不紧不慢,仿佛在说旁人的事般。
心底却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这么多年了,每每回响起那一刻,他就觉得痛彻心扉,那种痛不会随着岁月的过去而缓解。
岁月无情,但是有的事,有的痛,这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铭刻在骨。
永远不能忘。
永远不会忘。
那一年,姐姐死在了扶青城。
姐姐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尸体不过腐烂的皮肉,如何安置不要紧,只要他能够活下去,为镇北王府报仇才是最重要的……
姐姐的话反反复复地回响在他耳边,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地坐在街头,任由时间流逝,不记得有多少人来来去去地在他和姐姐的身边走过,不记得有多少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也不记得到底过了多久……
那个时候,时间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从白天到夜晚,从夜晚再到白天……直到一辆马车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蹲在姐姐的尸体边与他说话。
起初,他以为她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何为死亡的孩童,也许对方甚至不知道姐姐死了,他想要吓走她,却被她吓到了。
她用帕子替姐姐擦到了爬在脸上的蛆虫,她跟他说她的几个叔叔战死沙场,她给了他吃的,她跟他说了好多话……
这是家破人亡后,他感受到的唯一的一丝温暖。
岑隐又握了握手里的荷包,仿佛能依稀感受到一丝当初的温暖……以及方才她指尖的温暖。
很好,她一直没变。
只要她一直没变,这个世界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岑隐感到眼眶一阵酸涩,徐徐地又道:“当年,这块玉佩的主人替我安葬了我的姐姐。”
“……”端木纭眨了眨眼,这块玉佩与自己那块一模一样,岑隐的意思是说……
岑隐再次俯首看向握在手里那个鹅黄色的荷包,他还记得那个小女孩说她家是城里的游击将军府,他还记得小女孩捏着她腰侧的玉佩说,这是她娘给她的玉佩……
“这块玉佩是四年前我偶然在京中的洪氏当铺见到的。”
当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块玉佩,把它赎了回来。
端木纭又怔了怔,立刻想了起来。当初张嬷嬷从遥平镇拿回的当票上写的当铺名称就是洪氏当铺,想来遥平镇的这家和京中的这家都是同一个洪老板。
也就是说岑隐说的玉佩的主人就是她。
端木纭努力地搜寻着过去的记忆,可是这事情过去太久了,她记得父亲在她五岁那年从扶青城的游击将军升任为城守尉,而五岁前的记忆她记得的实在不多了。
只能算着时间往前推,那个时候,岑隐最多也就七八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抱着他再无声息的姐姐孤独地坐在路边……
端木纭的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什么,就像是曾经尘封的记忆如同一个匣子般忽然被打开了些许。
她隐约想起,三四岁的时候似乎在路边遇到过一个男孩。
男孩模样很漂亮,神情很悲伤,她就去找他说话,还让他跟她回家去,却被他拒绝了。
第二天,她又去了那个地方找他,他已经不见了。
她曾经哭闹着让双亲帮着找那个男孩,但是父亲派人在扶青城里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一些模糊的片段在她脑海中飞快地闪过。
记忆中的那个男孩早就模糊了,便是她再怎么用力想,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他很漂亮。
她盯着岑隐那张绝美的脸庞,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胡同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雪愈下愈大,洁白的雪花在二人的斗篷上渐渐地堆积起来,白花花的一片,连端木纭那长翘的睫毛上都沾上了些许雪花。
“岑公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纭那清澈明净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在寒风与大雪中。
“你是为了当年的事,才会对我和蓁蓁这么好吗?”
这句话说到后面就渐渐地透出一分艰涩,端木纭感觉心里像是掏空了一块似的,觉得不太舒服。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奇怪,明明岑隐是一番好意,可是她却觉得“很不舒服”。
端木纭微微凝眸,继续一眨不眨地看着岑隐。